我知道〈哈利路亞〉 (“Hallelujah”)這首曲子是聽短命歌手巴克利(Jeff Buckley)的演唱,當時一聽就喜歡,但都沒去注意創作者與原唱者是誰,直到2011年的一個春日晚上再次聽了Youtube上巴克利演唱後,眼睛掃到一個全身黑色裝扮戴著軟呢帽的老紳士也唱這首歌,點進去,一聽就著迷。聽完後搜尋Leonard Cohen,原來他早已鼎鼎大名,而且是詩人、小說家!

 

既然李歐納.柯恩是成名甚早的詩人,我為何不知道?原因其實很簡單,唸英美文學的人要看的作品太多,要知道的作家太多,通常都先閱讀文學地位確定經典作家的作品,至於當代作家,除非有特別研究,或行有餘力,否則許多時候都是奇遇認識的。

 

我們先來欣賞這位迷人紳士的演唱:

 

 

我第一次看到時,感覺柯恩演唱這首〈哈利路亞〉如醇酒,並帶有黑色禪味的文質彬彬。至於聽的感覺則融合著追憶的淡愁,微風輕吹,卻有許多滋味。

 

歌詞有些深奧:


I've heard there was a secret chord
That David played, and it pleased the Lord
But you don't really care for music, do you?
Well, it goes like this
The fourth, the fifth, the minor fall, the major lift
The baffled king composing Hallelujah

 

歌名叫哈利路亞(讚美主),讓人想到聖經的讚美詩篇,而讚美詩篇的主要作者是大衛王。這位以色列的第二個國王,本身也是武士、音樂家與詩人,被視為先知,但亦有嚴重的人性弱點。歌詞一開始說,我聽說大衛王彈唱過一首靈妙之歌,很討主喜歡。不過你並不真的想知道這首歌怎麼唱,是吧?嗯,它的和弦與曲調是這樣進行的:四級(F)--五級(G)—下中音 (Am)---下屬音(F)(注:請參考樂譜的第五、六兩小節的曲調與和弦的進行)。 音階依次爬升,然後在哈利路亞達到頂點。對照柯恩的樂譜,在此我們會發現,詩中(也即歌詞)的the fourth 是落在Sol-La之間,the fifth落在La-Si之間,the minor fall是在Si-Do之間,the major lift則在Do-Re-Do-Re。歌詞在the minor之後加上fall,與the major之後加上lift,好像在說人祈求主的指引與護佑,往救贖之路以超脫俗世的心往上爬時,仍痛苦且清醒意識到人容易受誘惑墮落到歧路的人性弱點。只要未得道解脫,我們都是被考驗的,就算是聰慧、神所喜愛的大衛王也一樣。在超越與下墜之間起伏,大衛王困惑地寫曲哈利路亞。

 

Well, your faith was strong but you needed proof
You saw her bathing on the roof
Her beauty and the moonlight overthrew you
She tied you to a kitchen chair
She broke your throne, she cut your hair
And from your lips she drew the Hallelujah

 

在這一節裡,說話的人好像在對大衛王說:你的信仰強烈但還是要被試煉。在迷人的月光下,當你看到美麗的拔示巴在平頂屋頂上沐浴,你禁不起慾望的誘惑,就將她強佔為妻。

 

這裡說明一下大衛王與拔示巴的故事。拔示巴是英勇戰士烏利亞的妻子,而烏利亞又對大衛王忠心耿耿,結果大衛王強佔人妻還將烏利亞殺害!神喜愛的人,竟犯下如此重大的罪!這次的謀殺終將帶給王室家門擾攘不已的禍患,如先知拿單所預言。果然大衛王的愛子之一押沙龍,發動叛亂,使王國陷於內戰。大衛王年老時,拔示巴為了保護了她的兒子所羅門的王位繼承權,將大衛王唯一倖存的長子亞多尼亞廢黜。

 

所以也可以說拔示巴斷了大衛王一脈相承的王位繼承。大衛王禁不住美色的誘惑,就如大力士參孫之於怛莉拉,而大衛王因美色葬送強大國力,就如參孫因美色失掉他舉世無雙的大力。大力士參孫的故事如眾所皆知,他遭到心愛女子怛莉拉出賣他大力的秘密,讓他的死敵非利士人將他的頭髮剪掉、眼睛挖掉。只是在歌詞裡,場景轉換為像參孫的大衛王被綁在廚房的椅子上(似乎意味一個宏圖大展的人被馴化了),被影射拔示巴的她剪掉他的頭髮,從他的雙唇吸出哈利路亞。

 

Well, maybe there is a God above
But all that I've ever learned from love
Was how to shoot somebody who outdrew you
It's not a cry that you hear at night
And it is not somebody who has seen the light
It's a cold and it is a broken Hallelujah

 

或許上有上帝吧,不過我從愛所習得卻是如何射殺拔槍比你快的人。這種愛不是你夜晚聽到的哭聲,也不是有看到光的人所顯現的喜悅,而是冰冷、破碎的哈利路亞(許是尋找愛卻踏進愛的沙漠吧)。


Baby, I've been here before.
I know this room, I've walked this floor.
I used to live alone before I knew you.
Yeah I've seen your flag on the marble arch,
But listen, love is not some kind of victory march,
No it's a cold and it's a very broken Hallelujah

 

這一節的「你」變成歌詞中一直在說話的「我」的戀人。他說,我知道這個房間,曾在這個房間的地板上走過,在認識你之前我一向獨自生活。我見識你在情場上得意,不過,你要知道愛不是一種勝利的遊行,而是冰冷、非常破碎的哈利路亞。

 

There was a time you let me know
What's really going on below,
Ah but now you never show it to me, do you?
Yeah but I remember, yeah when I moved in you,
And the holy dove, she was moving too,
Yes every single breath that we drew was Hallelujah.

 

曾有段時光你讓我知道真正的歡愛,不過如今你未再讓我嚐到這樣的歡愉。但我記得我進到你深處時,聖鴿也進入。我們每一個呼吸都是陶然忘我的哈利路亞。


I did my best, it wasn't much.
I couldn't feel, so I learned to touch.
I've told the truth, I didn't come all this way to fool you.
Yeah even though it all went wrong
I'll stand right here before the Lord of Song
With nothing on my tongue but Hallelujah.

 

最後一節他說,我一向盡力而為,但拿得出來的不多。我無法感覺,所以就學習觸摸。我說出真實,而這一路走來並不是要愚弄你。縱然我搞砸了,我仍將站立於此在主的面前,沒有其他話,就只有哈利路亞。柯恩曾在他的一首詩(“The Window”)裡說,人之不完美,就如每樣東西都有裂縫,也因此光才可以進入。他的詩可以說是這首歌的結尾的最佳詮釋。(請參見Thomas Merton一文:https://deforestlondon.wordpress.com/2012/01/31/1041/

 

柯恩在倫敦演唱的這個影片,即興地將最後一節第三行的歌詞改為:I didn’t come here to London just to fool you,這是為了拉近與歌迷距離的做法,並不可斷定整首歌詞裡的你是指聽眾。

 

柯恩在這首歌的歌詞裡試圖將全然宗教意涵的「哈利路亞」,放入人間世的點滴。當面對好與壞到無法用其他形容表達時,只能說一聲「哈利路亞」,一種對神秘廣褒的「第一因」的敬意。同時也在感嘆愛的艱難吧。為了愛,他橫刀奪愛,也受困於愛,一路跌跌撞撞,迷失過、狂喜過,而不管是哪種情感與心緒,都是哈利路亞。第一位肯定這首歌也曾翻唱它的是巴布狄倫。而巴克利與美國女歌手芙格麗(Kate Voegele)的翻唱,更是讓這首歌二十幾年來持續不衰。

 

已八十多歲的柯恩於2008年以74歲之齡做世界巡迴演唱,首次嚐到明星的滋味。生於加拿大蒙特利爾富裕的猶太人之家,柯恩在繼承家產後就周遊列國,遠離猶太教。原來寫詩寫小說的他,在34歲那年遇到巴布狄倫後開始當起創作歌手。

 

他曾將自己放逐到希臘一個叫希德拉(Hydra)的偏僻小島,與已婚的挪威女子瑪麗安(Marianne)同居,並生有一子,後來瑪麗安又回到丈夫身邊。既非完全屬於垮掉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也不是嬉皮一代,介於之間的柯恩仍有酗酒、嗑藥的習慣。61歲時,他突然出家,當起臨濟宗的和尚,五年後還俗。

 

看柯恩臉上兩道很深的法令紋、灼灼的眼神深深又抽離地看著人,還有那低沈沙啞的嗓音,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樂天的人。他深知人的存在寂寞與種種情緒與情感的困惑,他尋找真實,也表達對不公不義的憤怒。在他的詩裡可以看到影響他深遠的西班牙詩人洛爾迦(Federico Garcia Lorca,1889-1936)的風格,洛爾迦的詞句形象、多義、想像豐富、且易於吟唱。

 

雖然柯恩曾說,這是一首帶有喜悅的歌,不過一生幾乎都在與沮喪作戰、機智又善反諷的柯恩寫〈哈利路亞〉這樣一首歌,不免讓我想到艾蜜莉狄金生的一首詩。在這首〈這世界不是一切〉(“This World is not Conclusion”)的詩裡最後四行說:「很多的手勢,自講道壇傳來 / 灌耳的哈利路亞,澎湃 / 麻醉劑無法靜止 / 啃囓靈魂的牙齒」。意思是說,牧師在講道壇上信心十足引經據典熱烈講道,每講完一個段落,大家就齊聲說哈利路亞,而講道完畢也以澎湃的哈利路亞結束。問題是這樣的哈利路亞就像麻醉劑,只能讓受傷的靈魂暫時不痛,卻無法根治真正的病症。

 

生命之路是一條愛的受傷之路,但沒有愛這世界會潰爛,用柯恩的話,那就讓「愛是存活的動力吧」。

 

※ 柯恩照片取自網路

   樂譜截圖取自musicnotes.com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