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立委蔡正元日前貼出一篇PO文,註明是「吳思華小孩的貼文」。文中稱讚父親,強調「沒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是怎麼樣一個人,他總是耐心傾聽來自各方意見,他不激烈偏激,他不強勢專制,他讓我學會包容多元聲音!」

文章言詞激烈地為父親辯護說:「你我都有家人,當你的家人被扣帽子,控訴為殺人兇手,撒冥紙掛黑白照,你們能平心靜氣的入睡嗎?每天夜裡,我在床上獨自看著一篇篇網路的謾罵攻擊,一篇篇留言的諷刺消遣,心碎與憤怒讓我痛哭失聲,你們在罵的到底是誰?」

文章甚至認為,吳思華遭受了不公正的網路霸凌,惟有女兒出來挺父親:「在網路霸凌的社會,多少人的沉默,只是為了自身利益,輿論能毀滅人格及名譽,今日成為政治鬥爭,選戰操弄的犧牲品,我卻因他為教育中道的理念,堅守岡位孤軍奮戰,感到無比驕傲。是的,我的爸爸是吳思華,我永遠以他為榮。」

文章註明是8月3日留下,也於8月6日時被登載於新黨的全球資訊網,由鄭師誠轉PO,強調是「吳思華31歲的女兒所寫的文章」。

照理說,31嵗的人,應當具有獨立思考和分析判斷的能力了。但是,吳家女兒的這篇文章恰恰表明,她是國民黨洗腦教育大獲成功的產品。這篇文章為人們提供了一個現場解剖奴隸的精神世界的絕好樣本。

「好父親」與「壞部長」完全可以並行不悖

兒女愛父親,是人之常情。金正恩熱愛父親和爺爺,毛新宇也是如此,不足為怪。即便是殺人如麻的獨夫民賊,在家中也有可能是溫柔的丈夫和慈愛的父親。納粹黨衛軍頭子希姆萊親自教子女彈鋼琴,公務不繁忙時,還會下廚做一桌好菜給一家人品嚐。然而,這能反證集中營殺害600萬猶太人的慘劇跟他無關嗎?

所以,對於那些具有分裂人格的公眾人物,尤其是政治人物而言,不能輕信其家人的描述,更應當觀察他們本人在公共領域的表現。他們的家人更不宜自以為是的宣佈,只有自己最瞭解他們,外界的看法統統都是「不美麗的誤會」。

女兒鏗鏘有力的辯護,改變不了白紙黑字的事實:首先,挑起這場政治鬥爭的,不是反對教育部和吳思華的中學生和民眾,而是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推行新課綱的教育部和吳思華。黑箱課綱本來是上一任教育部長蔣偉寧的遺留問題,吳思華這個任期只有1年多的教育部長,若真有歷史感,就應當撥亂反正,至少擱置爭議。然而,因為貪戀權位和討好上峰,他對黑箱課綱的亂攤子全盤照收,不惜為此對抗主流民意、逼死一名風華正茂的學生。

其次,吳思華難道真如他的女兒所說的那樣,是在「孤軍奮戰」嗎?女兒眼中「孤膽英雄」一般的父親,並不是孤軍奮戰。在吳思華背後,站立着賣國求榮的馬英九和整個國民黨威權餘孽集團。而在馬英九和國民黨背後,又站著掌握13億中國民眾生死大權的習近平和共產黨既得利益集團。吳思華不是古人所說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有著嶙峋風骨的獨立知識分子,反之,他是國、共2個狼狽為姦的專制權力團體的馬前卒。

再次,女兒眼中父親堅持的「教育中道的理念」,根本就是一個子虛烏有的騙局。國民黨對歷史課綱大刀闊斧地變更,就是要取消台灣的主體性,回歸大一統、大中華的天朝史觀,從而與中共的洗腦教育同流合汙。但國民黨又無法完全掩蓋兩蔣時代「漢賊不兩立」、「殺朱拔毛」、「光復大陸」的遠大理想。所以,國民黨在兩者之間自相矛盾、左支右絀,無法整合出一套可以說服自己的歷史敘事,又如何以之教育大眾呢?

所以,就連一位來自中國河南的陸生也憤而投書台灣《蘋果日報》,譴責國民黨無恥地消費中國人民。比如,在修改了的課綱中,隻字不提在抗戰中,國民黨悍然炸開黃河大堤,造成數十萬無辜民眾死難,以及此後2年中原大災引發饑荒,300萬人被餓死等種種惡行。這位陸生寫道:「我原先是一個中華民族主義者,在中國各地尤其是上海遇到的各種針對河南人的地域歧視和在台灣的經歷改變了我,使我認識到,沒有本土力量的民眾,很容易被強大的外來集團壓迫,也不能得到應有的尊重。林冠華同學的死激勵了我,讓我冒險寫出了這篇文章。台灣獨立運動無疑是台灣民主化最為重要的力量,我衷心期待你們最終取得成功,並與中國人民建立和平友好的外交關係。我也將盡我所能,為我的家鄉以及被中國政府統治的各地民眾的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運動貢獻自己的力量。」31嵗的吳家女兒,是否應當平心靜氣地讀一讀這篇來自彼岸的、跟藍綠對立無關的、比她更年輕的作者文章呢?

香港禮賓府裡「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樣板

台灣有救父心切的吳思華女兒,香港則有「叫一聲父親太沉重」的梁振英女兒,2人隔海相望,心有靈犀,真是一對絕配。

《明報》前總編輯劉進圖在光天化日下,被兇徒連斬6刀,令公眾憂慮有惡勢力想令新聞界「滅聲」。香港特首梁振英的次女梁齊昕卻在臉書上留言說,「襲擊與新聞自由究竟有甚麼關係?」又批評「有人見到冰山一角,就下各種結論」。

此類冷血言論遭致臉友的強烈反彈。有人認為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梁齊昕面對網民排山倒海的批評留言,不但沒有關閉其臉書帳號或改為私人分享狀態,更若無其事地上傳生活照,有如其父梁振英面對民意批評,仍自我感覺良好一樣。

香港影星杜汶澤回應說:「當妳試圖展示妳的腦袋的同時,世界亦看見妳無知和冷血的一面。」梁齊昕則發炮還擊:「杜汶澤先生,請問你是誰?」並叫他回去拍戲。杜汶澤再回應說,不在意梁齊昕是否喜歡自己的電影,亦不需要聽從吩咐,不去關心時事;被問「你是誰」的他答道:「我只不過是個有良知的香港人!」杜汶澤的回應,隨即大獲網民好評。

梁女的戰鬥力比吳女還要強,或許背後是港、台2地不同的文化背景。吳女用煽情的筆法塑造父親的偉大形象,在台灣打悲情牌,往往是最有效的招數;梁女則單刀直入地與那些有名或無名的對手辯論,捍衛父親和特區政府的尊嚴,香港人喜歡有話直說的方式。不過,她們文字背後的思路是一樣的:雖然你們是大多數,但你們是民粹、是暴徒、是蠢豬,所以對你們不屑一顧;而真理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掌握在當權者手中,你們的聲音再大,又有什麽用呢?最後還是我們說了算。

不過,若是演員不夠專業,喜劇一不小心就會演成悲劇。或許梁齊昕自己也沒有想到,報應會來得如此之快—生在特首之家,帶給她的後果,並不只是炫燿昂貴的時裝和包包的特權,以及留學英倫的風光生活,還有被如狼似虎的父母淩虐的悲慘遭遇。

梁齊昕與諸網友論戰後不久,突然在臉書上發布一連串帖子,說被母親唐青儀推向牆以及掌摑,救護車曾奉召到達特首禮賓府,但空車離開。她被父母禁錮,承受不了,想跳樓,想離家出走,甚至發狠話說,「就算父母這一刻逝世,也不會理會,甚至將來不會出席母親的喪禮。」先前,梁齊昕曾經在臉書上發表疑似自殘的照片。《信報》向其求證,她承認曾經自殘,而且不止一次。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家不和,何以打造和諧香港?支持率跌到谷底、跟馬英九相仿佛的梁振英,全盤否定女兒踢爆的有關事實,對媒體說,只要用常識判斷,一個20多歲的人,怎可在禮賓府被非法禁錮。梁振英表示,早上知道到有救護車及警察到禮賓府,即時趕回去了解。警察當時指無人受傷,因此,救護車離開。被問到梁齊昕是否被母親打,梁振英堅稱沒有。

那麽,在這樁羅生門式的事件中,父女倆誰是說謊者呢?公眾傾向於相信梁齊昕的話—雖然她被杜汶澤斥之為「腦殘」,但她還不至於編造謊言醜化父母,況且她身上的傷口看上去栩栩如生,不像是用電腦修圖軟件製作出來的。

「香港公主」被家暴的遭遇,但願不要發生在台灣的部長女兒身上。而要真正避免此類事件發生,當事人必須積極展開「自救」。「自救」的方式是:不要聽天由命地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若父親倒行逆施,立即要奮起反抗,走一條與之背道而馳的道路。

像斯大林的女兒那樣,「背叛」是最大的光榮

吳家女兒和梁家女兒學習的榜樣,不是拿著美國綠卡招搖過市的馬家女兒,而是一輩子都在跟父親的陰影抗爭的斯大林女兒斯維特拉娜。

加拿大歷史學家羅斯瑪麗•蘇利文(Rosemary Sullivan)在《斯大林的女兒》(Stalin』s Daughter)一書中清晰而公正地指出:回憶起來,這個女孩面臨的可能是世界上最棘手的父女關係,她居然能夠成長起來,真是令人驚訝。

這位傳記作家在書中評論說,斯大林的某些狂熱激情亦為其女兒所擁有,這甚至體現在他們最心愛的遊戲「女主人」中,在遊戲裡,小小的斯維特拉娜發號施令,而俄羅斯的獨裁暴君則是她謙卑的秘書,假裝對她畢恭畢敬。在給她的信末尾,他署名「你的小爸爸」,1935年,為了討他9歲小公主高興,這個曾將恐懼植入無數俄國人心靈的男人自稱「斯維坦卡女主人不幸的秘書與可憐的農民J•斯大林。」

但斯大林的許多玩笑中都含有威脅意味。斯大林的接班人赫魯曉夫曾說,在父女關係中,「他對女兒是貓對耗子的柔情。」斯維特拉娜長大後,開始發現父親令人恐懼,甚至她自己也令人恐懼,她很聰明,不會相信他講的那些童話就是俄羅斯的現實—她牢牢記得母親死亡的那一天,宮廷裡的人們驚慌失措的模樣;但母親究竟是自殺還是被父親所殺,永遠是一個謎。

斯維特拉娜成年後,毅然選擇了一條「叛國」之路—與其說是叛國,不如說是背叛她的父親和那一套極權體制。蘇聯的官方媒體先是對這一難堪的事實保持沉默,然後組織御用文人寫文章來詆毀和醜化她。她一笑置之,先到印度,再到美國,一生都在艱難地尋找真正的自由。然而,自由不是說有就有的:對於一個普通的西方人而言,自由是他們從小就適應的生活方式,如同空氣和麵包一般,習以為常、理所當然;但是,對於斯維特拉娜這樣從小在陰暗的克裡姆林宮中長大的人來說,自由是一個漫長的摸索和適應的過程,就如同纏足後不久的中國女人慢慢放開裹腳布一樣,會帶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但是,你必須放開它,否則你就永遠地殘疾了。

斯維特拉娜的後半生處於不斷地離婚、不斷地逃離之中,一度她靠版稅變得相當富有,可以過克理姆林宮中的那種揮金如土的生活;一度她又經濟窘迫,接近破產的邊緣。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未能成為一名她心中羨慕的「普通人」或平凡的家庭主婦。人們從未忘記她是斯大林的女兒,提起她的時候,經常會用「我真不敢相信斯大林的女兒會幹這個」(比如說「會拖我的地板」)這樣的句式。然而,「她最終從那個矮小、端莊,偶爾尖叫,臉色鐵青的斯維特拉娜變成了和父親完全不同的人。」她沒有讓血統決定自己的人生,她在不可逾越的命運面展現出了極強的適應能力。在這個意義上,她戰勝了父親,她成功了。

仍然被有形無形的繩索綑綁的吳家女兒、梁家女兒、馬家女兒和更多的「王謝堂前燕」們,像斯維特拉娜那樣,勇敢地邁出奔向自由的第一步吧。

作者:余杰(中國旅美獨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