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皇家聯合軍事研究所（RUSI）空戰資深研究員布朗克（Justin Bronk）12月15日在美國媒體《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發表文章《美國的無人機妄想：烏克蘭教訓為何不適用於與中國的衝突》（America's Drone Delusion: Why the Lessons of Ukraine Don’t Apply to a Conflict With China）。文章核心論點是：俄烏戰爭中無人機的突出表現，導致美國軍方與決策者產生「無人機妄想」，過度強調廉價無人機在未來戰爭的決定性作用。然而，這種源自烏克蘭陸上消耗戰的經驗，並不適用於印太地區美軍對抗中國人民解放軍（PLA）的潛在衝突。布朗克認為，印太戰爭將以空海域為主導，地理距離、力量結構與防空環境的差異，使小型無人機無法彌補美軍在載人戰機、遠程導彈與海軍投射能力的缺口。以下從文章結構出發，逐一剖析其論點，並補充個人淺見。
烏克蘭戰爭中無人機的角色與局限
布朗克首先承認俄烏戰爭確實展現了無人機的戰場主導力。文章描述，小型四軸無人機（quadcopter）在烏克蘭前線造成高達70%的傷亡，雙方每年部署數百萬架廉價無人機，用於偵察、導引砲擊與直接攻擊。這些無人機成本低（數百至數千美元），可大量生產，填補傳統砲兵彈藥短缺的空隙。在600英里長的戰線上，由於俄烏雙方均無法取得空優，戰機難以深入敵後，導致步兵與輕裝甲部隊暴露在無人機威脅下。無人機成為消耗戰的核心工具，抑制補給、破壞攻勢，讓戰爭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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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布朗克強調，無人機並未帶來「決定性勝利」。俄軍雖遭受無人機重創，但靠Su-34戰機投擲500-3000公斤滑翔炸彈（從40英里外發射）持續推進，才能在頓內茨克恰西夫亞爾（Chasiv Yar）等據點取得進展。這些重型滑翔炸彈才是突破堅固防禦的關鍵。同時，電子戰（EW）與反無人機措施（如干擾、專用彈藥）快速演進，使許多西方援助的無人機在烏克蘭環境中失效。布朗克指出，無人機雖能造成高傷亡，但無法取代重火力或佔領土地。
這部分論點相當嚴謹。個人觀點與此高度契合：烏克蘭戰爭拖延至今，正是因為無人載具（包括無人機與少量無人地面車輛）雖能有效破壞敵軍攻勢與守備，卻缺乏「決定因素」。戰爭最終仍需「人」來佔領土地、建立統治或迫使敵方投降。無人機擅長消耗與干擾，但無法執行大規模機動或長期佔領。這解釋了為何俄軍在2025年仍緩慢推進，而烏軍無法反攻收復失地。無人機延長了戰爭，却未改變其本質為陸上消耗戰。
印太衝突的根本差異：地理、力量與域別
布朗克的核心論述在於烏克蘭經驗的「不可移植性」。他從三個維度對比：
1.地理環境：烏克蘭是連續陸地戰線，無人機可在6-12英里內有效運作（光纖控制型最遠15英里）。印太地區則是廣袤海洋，作戰距離動輒數千英里。美軍需從關島或第二島鏈投射力量，中國則從本土發動。小型無人機射程不足，無法彌補美軍戰機作戰半徑（350-600英里，需空中加油）的限制。
2.力量結構與作戰域別：俄烏戰爭是陸軍主導的步兵與砲兵戰，裝甲與重火力相對有限。美中衝突則以空海域為主，涉及先進戰機、艦艇、潛艦與導彈的聯合行動。中國擁有數千枚彈道、高超音速與巡航導彈，美軍防禦依賴昂貴的愛國者（Patriot）、薩德（THAAD）、標準6型（SM-6）等系統。小型無人機無法攔截高空高速目標，也無法取代載人戰機的遠程火力投射。
3.生產與成本結構：美國推動的「協同作戰飛機」（CCA）等高階無人機，每架成本2000-3000萬美元，仍需大量維護人員，無法像烏克蘭那樣「廉價蜂群」。中國雖有強大無人機產業，但優先投資載人戰機（預計2030年擁有1000架殲-20隱形戰機）、導彈與艦艇（每年數十艘驅逐艦/巡洋艦），而非小型消費級無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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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克特別指出，美國軍工生產落後：2025年僅生產48架F-35A，F-47（第六代戰機）延至2030年代；導彈與彈藥庫存因援烏而耗盡；預警機僅16架老舊E-3G（E-7A計畫取消），遠遜中國60架現代預警機。過度迷信無人機，將分散資源，無法彌補這些結構性缺口。
此處論點極具說服力。印太戰爭的初始階段，將是導彈與空襲的飽和攻擊，消耗雙方防空資源。無人機雖可加入蜂群，但射程與生存性不足以改變空海優勢的爭奪。
台灣情境的特殊性
布朗克承認，無人機在台灣防禦戰中可能扮演重要角色。台灣可部署數百萬架無人機，結合地形與反無人機系統，阻礙解放軍兩棲登陸與後續地面作戰。這與烏克蘭陸上防禦相似：守方可利用無人機消耗登陸部隊，延緩敵軍建立灘頭堡。
然而，對美軍整體介入而言，無人機仍非關鍵。美軍需先確保空海優勢，才能支援台灣。無人機無法取代B-21轟炸機、核潛艦或長程導彈的反介入/區域拒止（A2/AD）作用。若美軍失去空優，台灣的無人機優勢也將被中國導彈與戰機壓制。
個人認為，台海特殊地理進一步限制無人機效能。台灣海峽寬度100-180公里，海象與天候（颱風、濃霧）頻繁惡劣，嚴重影響小型無人機與無人艇的航程、穩定性與通訊。光纖控制無人機在海上易斷線，無線型則易受干擾。守方（台灣）雖有被動優勢，可預置無人機與反制系統，但首波攻擊很可能面對中國大規模導彈與無人機飽和空襲，迅速消耗昂貴防空彈藥（如愛國者、天弓）。此時，無人機雖能反擊登陸艦隊，但若空優喪失，後續補給與協調將崩潰。正如布朗克所言，無人機在台灣可「扮演重要角色」，但無法決定勝負，最終仍需載人空海力量與重火力。
無人機並非萬能 軍武投資需留意排擠效應
布朗克結論嚴厲：美國應停止無人機妄想，轉而投資傳統空海力量，更多F-35、B-21、核潛艦、長程導彈與導彈生產線。烏克蘭證明，數百萬無人機無法帶來勝利；在印太，它們更無法彌補美軍結構性劣勢。
整體而言，布朗克的分析冷靜且基於證據，避免了當前西方軍事圈的「無人機熱」。他並非否定無人機價值，而是強調其適用情境的侷限性。這對美國國防政策有警醒作用：複製者（Replicator）計畫提到的大量廉價無人機雖有價值，但若取代核心載人平台投資，將自毀長城。
公道來看，布朗克低估無人機在不對稱戰爭的潛力（如台灣游擊式防禦），但其對印太空海戰的本質把握精準。台海若爆發衝突，無人機將延長防禦時間、提高代價，但決定勝負的仍是空優、海優與導彈庫存。美國若持續生產落後，無人機再多也只是「妄想」。未來戰爭需要平衡：無人機補位，而非主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