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光遠(儘量)回憶錄》連載第十五篇,要來分析為何他的物質慾望很低。馮光遠用二手貨的習慣始於高中,去到美國後,發現當地有車庫拍賣和跳蚤市場,更意識到自己置身舊貨迷的天堂。

我的物質慾望很低,有時想想,這得歸功我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不介意、甚至很樂意使用我看上眼的二手貨。後來細想,這個習慣,跟聽搖滾樂有關、跟大而化之的個性有關、也跟某種節儉有關。

其實講到節儉,得說明一下,我摳門的是衣服之類的花費、是某些享受(文化消費除外)、是因人云亦云而起的不必要消費(這種最恐怖)。

持續更新:專論》【馮光遠(儘量)回憶錄 】 做家事 其實延年益壽 信不信由你

於是,穿別人穿過的舊衣服不覺尷尬,就算衣服上有些扣子明顯不搭;開別人開過的車子不覺彆扭,就算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內側充滿了抓痕;坐在別人丟棄的椅子上,始終怡然自得,就算這椅子的出身是紐約下城百老匯的人行道上。

高中開始去二手店挖寶 從文化面擴大至生活面

用二手貨的習慣,始於高中。

高中開始聽西洋音樂,某次,在就讀的士林高中附近(昔日士林美國學校對面),發現一家賣舊英文圖書跟二手原版唱片的書店,因為近美國學校,所以貨源多樣且充足,常去逛,就慢慢體會到一件事:貨貴在其珍稀性,而不在其新舊,尤其是文化商品,漂洋過海來到台灣已屬不易,錯過了,基本上就應該是再也沒有機會遇上了。

那家舊書店,多年之後才發現,老友舒國治也逛過,我是在他的一篇文章裡看到的,文章刊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最後則收進他的《台北遊藝》一書。

從那家書店開始,掃貨的範圍漸漸從文化面擴大至生活面,當年學生時期,當一般同齡人忙著添購新款服飾的時候,我呢,都在估衣市場解決這方面的需要。

當年的萬華估衣市場是我主要淘寶的地方,中華商場也藏了幾家,另外還有一些自己發掘的散店,如中山女高對面巷子裡,一家據說是女中老師開的二手店,我記得那麼清楚,因為曾經在那裡看到一個皮製的藍球,愛不釋手可是沒錢擁有。

去二手店挖寶,價錢當然是因素,可是更重要的是,比較能夠找到不限於時下話題、不屬於彼時流行的東西,更有甚者,因為二手貨商店的進貨源頭迥異於一般商店,所以光是尋寶的樂趣,就憑空增加好幾倍。

老實說,生長在一個中產家庭,老爸老媽對於我喜歡買二手貨的習慣,起初頗不以為然,可是家庭的傳統是尊重每個小孩,所以,看我穿舊衣服也沒得皮膚病什麼的,久了也就不當一回事了。

不過 1979 年赴美留學,離台前,母親瞄了一下我的行李,見一箱子都是二手舊衣服,還是忍不住嘮叨了幾句,「人家美國人一定以為我們台灣都是穿這種衣服在過日子的。」

中華商場曾為大臺北地區規模最大的公有綜合商場,緊鄰西門町。 圖:維基百科

Garage Sale! 遍布全美的車庫 是舊貨迷天堂

去了美國,才不過幾個禮拜,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二手貨愛用者的天堂。

大舅家位在紐澤西州典型的中產社區,每家都有車庫,草坪也都按時修剪,另外,戶戶也都有地下室或者閣樓,我之所以強調這些,因為這些與住屋相關的設計,其實都跟二手貨文化有著很密切的關係。

比方說:garage sale 一詞裡的車庫(garage),常儲存著家裡罕用、較大之物件;而屋外修剪整齊的草坪,則是自家偶爾擺攤,賣掉家裡多餘物件時免租金之空間也;至於地下室或者閣樓,更是舊物儲放的地方兼家族歷史性物件安置處所也。

就是因為住家常有這些空間,家族成員的許多私人物件或珍藏,就不會因為空間不足而被草草處理掉,這也是為什麼美國的小說、電影裡,因為創作者日常生活,常與閣樓、地下室、車庫息息相關,所以在作品裡,也總是出現許多這些場景,且往往在這些地方,開展了出人意料之外的情節、帶來諸多的驚喜與哀傷。

遍布全美的 garage sale,因此輕易地讓一個外國人,無論身處美國哪一個角落,都可以輕易與美國的歷史做出連結,從而更加認識美國的文化、歷史、地理、商業、民情,簡而言之,想要更加認識美國文化裡的關鍵字「Americana」,逛逛各地的 garage sale,往往便可輕易達成。

北加州的車庫拍賣/圖:By The original uploader was Jimmyjazz at English Wikipedia. - Transferred from en.wikipedia to Commons.,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715269。

還有,比車庫(garage)更大的跳蚤市場(flea market)

至於比 garage sale 規模大很多的跳蚤市場(flea market),則是舊貨迷另一個天堂,比 garage sale 規模大更多的天堂。

但凡喜歡二手貨的人,每前往一個城市之前,相信都會做足功課,查出這些 flea market 的地點、開放時間、販售內容等資料。

在我住紐約的十多年當中,偶爾會去這些主要分佈在紐約市中、下城的跳蚤市場(通常是利用假日時空置的停車場),每次,也總能帶給我意外的驚喜。

有一次,在曼哈頓中城一個逢週末開放的跳蚤市場,看到幾張洋基球場多年前整修時淘汰掉的舊椅子,鑄鐵的基座木條椅面,加上大家熟悉但有點褪色的洋基藍,漂亮極了。

雖然自己並不是洋基球迷(本人乃驕傲的大都會球迷也,國家聯盟的支持者,不過這在 2022 年因採用指定打擊政策之後已產生微妙變化,日後棒球篇再說了),該椅子的價錢也不便宜,可是還是買了一張,當成家裡進門玄關穿鞋子用的座椅。

多年後回台灣,自己家裡太小沒地方擺這張椅子,於是暫放爸媽家,結果有回老媽整理房子,覺這二手貨礙眼,就丟了,當時得訊只覺有點惋惜;再過個幾年,王建民掀起洋基熱,才開始痛惜那張椅子就這麼 bye 了,因為老實說,在台灣,有哪個人家竟然能有一張洋基球場觀眾席的老椅子?

二手?我不介意 但我有第一手的歷史感與環保意識

年輕時養成用二手貨的這個習慣,我覺得對自己人生最大的影響,就是養成了「不介意」的概念。就如同文章開頭講的,不介意這衣服曾被某人穿過,不介意這書曾被某人加註過,不介意這沙發曾被某人坐過躺過,更不介意手上的古董酒杯曾經讓多少人吐過真言。

幹嘛介意?只要沙發能坐、書沒缺頁、杯緣平整、衣無彈孔,幹嘛介意?

於是,我甚至覺得自己生活上隨遇而安的態度,與這用二手貨的習慣大有關係,有機會吃好穿好,挺好,沒這個命,又何必想太多。

一個穿二手衣用二手家具的人如我,穿不起設計師衣服、買不起幾秒內可加速到一百公里的車子自是當然,此時,對思考劇本有影響嗎?

也許有吧,在形塑人物個性時,應該會把虛榮這因素算進去;此時,對日常生活會有所耽誤嗎?也許會吧,派對上不解眾人的時尚話題,於是常悄然退席。

可是,這些,值得在乎嗎?

那些常去我家吃喝開會的朋友都知道,他們坐的椅子,用的餐具,聽的搖滾,很多雖然都是二手的,可是座椅舒適餐具美觀音樂動人,他們置身在一個二手的環境裡,享受的,卻是第一手的充滿歷史感覺與環保意識的溫馨。

關於【馮光遠(儘量)回憶錄】

「馮哥(我們都這麼叫馮光遠),你有講不完的故事,寫個回憶錄吧?!」
他半開玩笑又不失真實地說道:「寫回憶錄的人,多少有些自戀耶」

看來他拒絕。

「回憶應該是紀實,寫得開心,不小心就虛構起來了。」他繼續說道。
「沒關係,寫多少是多少,太…真實,大家壓力也大。」我們小心地應著。

「好,那我就儘量囉!」馮哥啜飲著泥煤威士忌,邊回答。

《馮光遠(儘量)回憶錄》企劃於焉形成。

這是兩年前的事。
不過,認識馮哥都知道,他已經很「儘量」了。

作者:馮光遠,曾任記者、作家、編劇、攝影、劇場工作者及政治人物,《中國時報》主筆、副總編輯。馮也是《給我報報》、憲政公民團創辦人,也曾受聘金石堂書店擔任行銷創意總監,主持電視評論節目及發表幽默與政治諷刺文章。作品《囍宴》獲金馬獎最佳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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