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美麗島軍法大審

美麗島事件,破例公開的「軍法審判」,自3月18日展開9天,這是台灣命運最重要的9天。

國民黨應付公開審判而被迫出示的「叛亂證物」,一開始就荒謬可笑。洋洋灑灑列出18類,總件數號稱「280多件」。只要稍微用腦袋想一下,都能理解這些證物,連搶刼都不太有用,更遑論搞叛亂。

證物與數量包括,木棍180枝、竹棍22枝、火把43枝、破裂火把6梱、鋼筋4枝、柴油1桶、點火草紙1梱、擴音器8具、擴音喇叭大型5隻,中型7隻,手提式3隻,麥克風5隻。

更荒謬的,還有紅花名條15條,紅色姓名布條26條,三色布彩帶7條,三色布質標誌6枚。國民黨為了讓證物擺起來豐盛一點,竟然連名條、姓名布條、三色彩帶都敢列出來。

此外,還有通訊冊2本,信函1封,台灣民主運動海外同盟成立宣言,以及「台灣人民要獨立」刊物5份。

美國政府出手,蔣經國被迫點頭「公開審判」,甚至同意國內外媒體記者、國際人權組織列席,或許小蔣內心預期的,是要讓國內外各界,看看這些叛亂份子,都如自白書一樣,「俯首認罪,屈服求饒」,一舉摧毀黨外的形象與聲勢,還可以演一下「政府寬大為懷」。

然而,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軍法審判庭上的辯護攻防,律師團直接提升為自由民主人權的憲政層次,8位「叛亂犯」沒有一個人求饒,甚至有人以準備接受死刑的氣魄,對台灣前途、自由民主,侃侃而談。

蔣經國答應太快的開放媒體報導,讓當時所有願意關心台灣自由民主與前途的台灣人,上了一堂最重要的民主課程。這是台灣追求民主進程,一次歷史性的震憾教育。

美國保住了美麗島人士的性命;美麗島人士與律師團,堅持了追求自由與民主的理念,捍衛了台灣人的尊嚴,也改變了台灣的命運!

囚車裡的歌聲!

台灣島嶼原本美麗,受外邦統治了數百年;

雖然英雄代代輩出,可惜攏半途來犧牲;

坎坷路途且風雨,民主運動日日大進步;

咱著打拼,千萬毋通餒志;

排除萬難,前途無限,團結就有盼望;

咱著打拼,無論任何阻擋;

排除萬難,前途無限,勇敢的台灣人 。

春末,大清早,土城看守所前往地方法院的途中,經常有一輛黑色的巴士型囚車,傳出一群男性齊聲唱出高亢而響亮的進行曲。他們在3個月前,都剛歷經一段慘無人道的刑求。

在土城看守所裡,這些人被分散囚禁,只有準備出庭,才有機會同聚一部囚車。事實上,其中很多人在此之前並不相識。獄警嚴禁交談,大家很有默契的展開抗議行動,邱垂貞起了一個頭,許多在群眾聚會活動,經常高唱的台語歌曲,通通出籠。

剛開始,獄警猛吹哨子,大聲喝斥「不准唱」,但是,大家反而不約而同的唱得更大聲,連向來被戴振耀認為舉止溫文儒雅的王拓,也唱得非常慷慨激昂。

除了這首官不為(歐秀雄)作詞、作曲的「勇敢的台灣人」,大約半小時的車程裡,包括蕭泰然作曲、許丕龍作詞的「咱要出頭天」、以及教會歌曲改編的「團結團結為台灣」等等,也會被反覆用力唱。

出發時,都是氣勢雄壯的進行曲風,此時大家都已經感知到不會是死刑的氣氛,因此,不能說是從容就義,但情緒都非常激昂慷慨。獄警愈是吹哨子阻止,大家就唱得更用力。耀伯回憶直說,「喔,介(很)爽快」。

庭訊結束,返回土城看守所,邱垂貞的帶唱,會比較多樣,有時是悲情控訴的,有時是砥礪意志的,例如「一隻鳥仔哭啾啾」、「黃昏的故鄉」、「補破網」。要不然就是極盡嘲諷咀咒國民黨的「抓要死、抓要死」、「牽亡歌」。這是肉體被囚禁,唯一自我慰藉的精神勝利法。

牽亡歌,曲調如同後來也有歌手改編成流行歌曲的「倒退嚕」,原本是道士或靈媒牽引往生者亡魂,順利通過地府各大關卡時,頌唱的叮囑。邱垂貞加以改編,變成嘲諷咀咒國民黨的亡魂。每每邱垂貞高呼一聲「國民黨!」大家就會齊聲用力回應「過橋喔」。

在囚車裡肆意牽引國民黨亡魂的美麗島受刑人,總共33人,被國民黨列為「司法審判」,繼「軍法審判」之後,自3月31日起,開始集體被載往地方法院進行開庭審判。

3年?覺悟後的意外

「那天是戴振耀邀你去的嗎?」法官在庭上詢問站在證人席的戴同恩。

「…」戴同恩低著頭,瞄了戴振耀一眼,點了點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大逮捕之後,整個台灣風聲鶴唳,年輕的戴同恩,雖然不在大逮捕的名單之內,還是被嚇得驚慌失措,跑去徵詢同宗鄉代會主席戴清定,戴清定的建議是投案,自首當日有參加國際人權日,並且證明為戴振耀所邀請。

看著低頭不敢直視的戴同恩,戴振耀內心理解不能怪他,只是獄中堅持不供出任何人,堅稱只有自已一人,因而受到的身心摧殘,似乎有點點白費了。

戴同恩的自首與作證,是審判庭過程中,一個小小的意外與遺憾,但是,在戴振耀的心裡,更大的驚訝,卻是一審判4年,二審定讞改為3年,褫奪公權6年。

「哪這好康(竟有這種好事)?」戴振耀乍聽到4年,有點意外,原本有付出更高代價的心理準備。

因為在南警部時,戴振耀被強迫簽字的偵訊筆錄以及起訴理由,主要包括,1、有台獨思想;2、參加遊行,反對政府;3、預備叛亂,拿火把攻擊警察和憲兵。

在獄中,一直被稱「美麗島的叛亂份子」,也認為自已會被「懲治叛亂條例」2條1起訴,那是唯一死刑,內心深處曾有最壞打算。

後來,感覺到海外的強力救援,已經造成國民黨的壓力,尤其是改為「司法審判」,認知所有同志都已從鬼門關裡被拉出來了。

最後定讞3年!儘管內心堅持無罪,但畢竟是國民黨的法院,再出戴振耀的意料之外。更加喜出望外的,是曾經一度「有所覺悟」的老爸戴清連。

自從戴振耀在家裡被警察帶走之後,完全無法探視,也無法有任何音訊,看著報紙一片肅殺,某日晚上,戴父曾經將家中其餘的四兒一女,鄭重其事,全部都喚到跟前。

「恁的大兄,咱已經要準備把伊奉獻予台灣啊,以後,恁大嫂佮伊兩個囝仔,恁攏要替大兄,負起照顧的責任。」心情絕望的戴父,對著其他兒女,嚴肅作出這個交待。

總算,在海外台灣人、華人知識份子,以及艾琳達等人士的奔走努力,所有美麗島受刑人都被拉出鬼門關,並且改寫了台灣的歷史與命運。

開放探監!憤怒的黃財旺

「那是可以吃的東西,為什麼給我丟在地上?」黃財旺在土城看守所會客登記室,用台式國語,對著櫃台的獄警爆跳如雷。

「規定不可以整隻雞,要切塊。」獄警冷冷說這是規定。

「你可以跟我講啊,這是可以吃的,你這樣給我丟在地上,太過份了,這樣蹧蹋人家。」黃財旺繼續破口怒罵。

黃財旺氣得一直要理論,但有其他不相識,同樣是來探監的人,連忙拉住黃財旺打圓場,安撫黃財旺,輕聲勸誡不要逞強,理由是在這裡討不到任何公道。

憤恨不已的黃財旺,好不容易等到面會,氣得一直跟戴振耀抱怨獄警太可惡,在獄中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不在獄中的。兩人都認為,這種刁難是針對美麗島受刑人。

回憶這段往事,黃財旺說,大逮捕之後,他也曾被保防(保密防諜)組傳喚兩次,可能是老丈人(陸軍八軍團司令陳守山的重要部屬)的關係,最後平安無事。但是,想到以前一起反抗國民黨,都跟戴振耀同進同出,結果,戴被抓進去,他人在外面,心裡非常難過。

好不容易,終於可以探視了,特別帶了一隻烤好的雞,大老遠到台北的土城看守所。不料,興沖沖在櫃台登記,獄警拿出烤雞,看了一眼,很輕蔑的往旁丟到地上,瞬間引爆黃財旺的怒火。

此外,當年就讀台大歷史系的林文榮,他是橋頭子弟,岡山高中晚耀伯六屆的學弟。到土城看守所探視過戴振耀之後,很快就遭到台大教官的約談,一直逼問兩人的關係與交往情形,對林文榮形成很大的心理壓力。

林文榮家境優渥,耀伯出獄後,林曾經坦言,還是會支持戴的反對運動,但是抱歉只能暗中支持。耀伯出獄後,繼續從事農民運動,也一直很感謝林文榮在金援上的贊助。

父親跟弟弟們也常來探視,最辛苦的是老婆,尤其是轉到桃園的龜山監獄後,從高雄要先到桃園,住到中壢的弟弟家,第二天再到龜山監獄。面會時還有監聽,無法說太私密的真心話,只能閒聊家常,小孩的成長,家裡今年種了什麼,收成如何之類。

出獄的倒數階段,老爸體認戴振耀在中油的工作,應該是回不去了,要再找其他工作也很困難,因此特別安慰說,家裡種了一甲的芭樂,等他出獄一起照顧,不必擔心經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