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民族英雄or叛國賊

在南警部大約一個月,美麗島事件受刑人在2月中旬,全部被轉到台北警備總部的景美看守所。到了景美看守所,待遇比南警部改善一些,至少不再全身只能穿一條內褲。但台北的濕冷,實在也不是高雄人所能輕鬆適應。

到景美看守所沒多久,就傳來改為「司法審判」的消息,戴振耀與許多美麗島受刑人,又被移到「土城看守所」。這裡也是約5坪大,關了10人左右的囚室。

但是,這裡有許多是來自眷村的黑道幫派份子。戴振耀不再像「南警部」時被奉為「民族英雄」,反而是另一個極端的「叛國賊」「叛亂份子」。

同室裡有不少是迪化街黑道火拚殺人案件的。其中,有個年紀跟戴振耀相仿的外省黑道李亞明,一直對著戴振耀亂罵「叛亂份子」「叛國賊」,甚至肢體挑釁、欺侮。有天晚上睡覺時,故意將腳壓在戴振耀的頭上,戴振耀氣得用力撥開。

「我是反抗國民黨,才會關來這,咁講擱要予你這咧猴囝仔(難道還要讓你這個臭小子)欺侮嗎?有一天一定要一拳就予你倒(讓你倒)。」礙於人單勢孤,戴振耀只能暫時隱忍,等待機會。 

某天中午吃完中餐,大家都在午睡,李亞明又在欺壓一個來自屏東的小混混。戴振耀心想機會來了,默不作聲,等到適當時機,跳起身來,重重一拳打在李亞明的肚子,沒想到一擊就得手,李亞明痛得倒地不起。

「美麗島的叛亂份子打人!美麗島的叛亂份子打人!」門外一些外省籍的獄警叫喊起來。

「啥米我打人,明明是我一直予人欺侮,我只是反抗而已。」戴振耀內心憤怒的罵。 

一陣混亂,獄警也知道李亞明原本在欺壓屏東小混混。很快的,戴振耀與李亞明兩人都被推出去痛毆,戴振耀先被毒打,接著揍李亞明,慘叫聲不斷。 

「 他媽的,叫什麼叫,打兩下就哀哀叫。」土城看守所的主管王安,大聲斥責李亞明。 

「你看看人家美麗島的叛亂犯,打十幾下,吭都不吭一聲,你還刺龍刺鳳的,這麼沒用,做什麼流氓啊?」王安指著旁邊倒地不起的戴振耀。 

「其實,彼時我嘛予(也被)打得很慘,但是聽到這些話,強強(忍不住)欲笑出來,但是擱袂使(又不能)笑,只好忍耐,哈哈哈,哈哈哈。」耀伯回憶這段往事,居然不斷大笑。王安對李亞明的斥責,反而才是最療癒的報復。 

自此,可以感受到李亞明對戴振耀的畏懼,幾次在看守所裡相遇,眼神都不敢直視戴振耀。說相遇,是因為那次事件後,戴振耀就被轉到無期徒刑的重刑犯囚室。裡面本來只有被求刑無期徒刑的一人,加上戴振耀變成兩人。 

獄中神秘聲援

這次換囚室,有一個意外的幸運發生了。被推進重刑犯囚室的同時,突然有位制服是「兩線一星」的警官,默默丟進一包完整未開封的香煙。 

香煙在監獄是非常珍貴的,連吸煙屁股都很珍貴,更遑論整包完好的香煙。過沒多久,這位「二線一星」,又丟進一包牛肉乾。 

戴振耀感謝在內心,卻始終不知道他是誰。這位「兩線一星」始終沒有開口說話,所以也不確定他到底是台灣人,還是外省人。無論如何,戴振耀感恩之心至老不忘。 

同室的重刑犯,年紀也是30歲左右,殺人案進來的。由於戴振耀一進去,就請他抽香煙,不久又請他吃牛肉乾,兩人相處愉快,也算因禍得福。 

「啊恁彼(你們那)是啥米組織啊?」同室的重刑犯,某天忍不住這樣問。 

因為看著有警官偷偷丟香煙、牛肉干進來,已經很神奇了,不久,獄警又呼叫戴振耀,隔著鐵門簽收外面救援團體寄來的6千元。 

「美麗島。」 

「美麗島是啥米組織,我會使(可以)參加嗎?要繳多少錢?」重刑犯因為獨囚很久,完全不知道美麗島事件。 

「免(繳錢)啊,去參加活動而已。」戴振耀哭笑不得,不知從何說起。

洞洞報!林宅血案

「美麗島的兄弟啊,咱所敬愛的兄弟林義雄,伊因老母佮兩個雙生查某囝,攏予(他的老母跟雙生女兒,都被)國民黨的特務暗殺啊。」

3月上旬的某天夜裡,在土城看守所分散囚禁的美麗島受刑人,突然聽到邱茂男發自某囚室,因為哭過而低沈乾啞的聲音,數秒之間,土城看守所轟然響起男性集體嚎啕大哭的聲音,包括戴振耀在內。

2月下旬,除了黃信介等8人維持「軍法審判」之外,其餘33人改為「司法審判」,並於3月初,陸續從景美看守所,分批移監土城看守所。被移監的受刑人,精神壓力都相對減輕。

但是,所有美麗島受刑人都無從知道,一件毫無人性、令人髮指的「林宅血案」,早在移監前的2月28日就發生了。

「彼天暗時,聽到這咧消息,大家心情真正是凍未條(忍不住),我這世人,不曾按尼哭,不只是我,規(整)個土城看守所哭聲震天,所有美麗島的兄弟攏佮我仝款(都跟我一樣)。」

美麗島事件爆發後,台灣媒體一片殺氣騰騰,輿論充斥「嚴懲暴徒,除惡務盡」的聲浪,直到二月底絲毫未曾稍歇。國民黨受迫於美國壓力的讓步,顯然心有未甘,竟做出對稚女老母下手的滅門血案。而且,還極具挑釁的選了「228」這個日子。

戴振耀等33位美麗島人士,轉到土城看守所,比照刑事案件受刑人,開始被允許看報紙。但卻都是好幾則新聞會被剪去的「洞洞報」,沒有人知道,「望穿報洞」的,都是林宅血案的報導。

直到有一天,獄方疏忽漏剪了一則,並且被細心的邱茂男發現。邱茂男悲慟至極,到了夜晚,終於向美麗島的兄弟發佈了這個訊息。

「這絕對是王昇派人下的毒手,而且蔣經國絕對知影,甚至根本是他指示的。倘無,誰人有法度佇24小時攏是特務監視的情況,日時進去作案,刣死這尼(殺死這麼)多條性命,擱敢佇內底悠哉呷煙(還敢在裡面悠哉抽煙)?」

天性樂觀爽朗的耀伯,回憶入獄後的各種苦難,還經常會夾雜著「嘿嘿嘿,哈哈哈」,苦中作樂的笑聲,唯獨在被問到獄中何時開始可以看報紙時,突然停頓的幾秒鐘,眼眶泛紅,哽咽說起「洞洞報」的悲慟故事。

令耀伯憤慨的是,這樣的悲慟在獄中碰到了兩次,一次是土城看守所的「林宅血案」,一次是隔年7月在龜山監獄的陳文成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