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從開始學習日語才讀懂「哈日」這個單字。語言就如同一個民族和文化的外顯產物,越是往日語的高層次爬行,就不得不把這個國家的底蘊仔細瞧個清楚。但歷史一直都是我最苦手的部分,雖然去日本走跳1年,但對於日本史我幾乎是視力只有0.0001,對於京都啊!茶道啊!略懂略懂,該去的景點沒少,該跪到腳麻喝抹茶的體驗也去了,甚至也參加自著和服的課程,但是,都是在皮毛邊打滾罷了。這次讀了在日本好好待上10年的台灣民俗學者蔡亦竹《表裏日本》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在日本的文化上,一直都是赤ちゃん(嬰兒)的狀態。

相對於日本人自己寫的日本史,作者則是以一個台灣人的角度掃描時代底下「日本人」的生活型態,或者說日本島國隨著時間的流轉怎樣養成「現在的日本人」。以下提出幾個書中有趣的觀點,讓讀者聞香。

神、靈、妖大解剖:日本的結界

最難入手的繩文、彌生、古墳的歷史初期,作者則使用現在大量被討論的妖怪論來看。日本神社並不如同寺廟有一尊佛存在供人參拜,因為日本最初是萬物皆有靈的觀念,山有山神、海有海神,更正確來說,神社裡拜的稱之為「御神體」,可以指整片森林、整座島…代表潔淨之處的地方,就是神的載體。那神社外紅色的鳥居則是代表一種結界,神存在於平行時空裡,而妖怪呢?並不像是人死亡後的化身,它們也是不同於人類的另一種存在,想遇見也是要在時空破洞的地方才有辦法,像是橋、十字路口或者村落的邊界。

若以這樣的觀點來看最近被熱烈討論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故事當中時間交錯的邏輯是來自日本傳統信仰,而且導演新海誠也曾說故事的原形其實是取自於平安時代的小說《とりかへばや物語》(也是在描述所謂男女身體互換的故事)。直到現在,雖然奈良時代平行輸入了唐朝佛教,曾經神被降格為佛的守衛,但神話信仰至今也沒有誰獨大的狀況了,反正萬物皆神,日本人可以過年去神社參拜,在教堂結婚、吃聖誕大餐,在逝世後請和尚來念經超渡。

平民大翻身:賜姓給自己的秀吉

描寫豐臣秀吉的日劇可不少,像《江‧戰國三公主》、《真田丸》,或者《清須會議》、《一代茶聖千利休》,從正面或側面形繪出這毀譽參半的大人物。書中寫道他是「人間學的大博士」,只要和他單獨談話,不論誰都會被他的話術給吸引,最後忘記自己的主張不知不覺聽從秀吉。秀吉一生中換過不少姓氏,原因在日本很重視所謂「血緣關係」,所以是誰的後代可以比有無聰明才智更為重要,在戰國打得亂七八糟的年代,大家也不忘要攀親一下,以隱藏出身貧賤的事實。然而不停改姓的秀吉,卻是靠著自我貶低而攀越階級,最後爬升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關白」位置。

在清須會議中最後一幕即是得勢的秀吉為了奉送死對頭柴田勝家離去,特地拉自己老婆寧寧跪在田埂上。滿臉泥土,低聲下氣的模樣,還真讓人以為他是真心的,但當柴田前馬剛走,他就和寧寧說:這樣柴田看在我這次的面子上,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攻打過來,我還有時間可以養精蓄銳。由此可見秀吉笑裡的算計是不容小覷。秀吉的出現則是在日本史上第一位從無名無姓的底層階級跨越重重障礙,直奔政治中心的代表人物,也難怪不論在影視書籍當中,總少不了這位人物。

從藩鎮躍身於島國:翻轉自我認同

聽說《坂上之雲》一開始開拍是困難重重,大河劇很少以近代史為背景,尤其當中所描寫的日俄戰爭是作為日本帝國主義的開端的事件,更是相當敏感的議題。但司馬遼太郎所要讚頌的當然不是戰爭,而是在明治維新、日本開化期的時代,日本人怎樣重新定位自我的身分,如何從階級中解脫並且接觸到西方所謂的平等。作者也是以「奇蹟」來形容這場以小搏大的戰役,歷史的興衰本身就是一條相互纏繞的繩子,隨著作者一筆從繩文一路走到昭和的帝國主義,像是打通任督二脈一樣,日本也終於像稍微散開的晨霧,看見了雪白的山頂。但那山坡的細節,可不是隨便走都走得出來的。

說到這裡,在整個閱讀的過程中,我這「初心者」的身分底子還是稍嫌不足,有些地方要眼睛掃描好幾遍才能看得懂,作者在後序也開宗明義說希望能跳脫「落落長」的歷史陳述,直接用人物和社會現象來帶出整個時代氛圍,所以這本書應該當作讀日本史的開端吧!能延伸的從飲食、服裝、建築、交通、活動範圍…深刻的反覆應證,下次去日本眼底看的、嘴裡吃的,才會多好幾個層次的況味,空海與京都的東寺、足利義滿的金閣寺、豐臣秀吉的大阪城…相互照應的歷史,瞬間立體起來。

曾看到王墨林的《台灣身體論》形容日本是「有禮無體」,到底那個禮是從何而來?那乘載的身體又在什麼情況下會崩壞?當然日本絕對不只是歷史所見這般簡單(其實已經很複雜),但自從我從京都轉戰到東北的岩手(這在歷史上可算是藩外之地,直到奧州的伊達政宗)之後,才發現可不是每個縣都走同個路線,隨著氣候、地形,這裡的人民可是過著跟典雅雍容的京都全然不同的生活。

在日本戰後,許多文學家都開始探討「日本」究竟是什麼?像是坂口安吾寫出《日本文化私觀》,表態日本是不會遺失日本自己的,那櫻花下的繁華的一場鬼魅虛幻,顯示出日本該走出那不老實的美當中。正岡子規則在臥於病榻之前前往日本文化之始:奈良,並在法隆寺題下俳句,並繼續走在古文明中找出文學的新出口。而司馬遼太郎則是爬梳歷史,寫出一篇篇曠世巨作,就為了描繪出日本人的樣貌,找尋出所謂的日本精神。台灣和日本間絕對也不只是哈日這麼簡單,藉由蔡亦竹的眼,我們從日本史推敲回台灣和日本間特殊的情結。剩下的密碼,就等讀者自己看出日本的表裏了。

作者:陳瀅羽

(編按:此篇為新頭殼網站跟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所推出的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