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的雨溫柔,且受歡迎。有時,火星上的雨是藍色的。某天晚上,雨如神蹟般降落在太陽系的第四顆星球上,一夜之間,萬樹發芽茁壯,吐送氧氣。───雷‧布萊伯利《火星紀事》

因為書名和好奇而翻開了書。序曲〈雨之源〉開頭便是這段引人入勝的文字。作者從布萊伯利的著作談起,將視野直接拉到遠古,星球誕生之際,比較火星、地球與金星,點出地球之所以得天獨厚,並不是擁有水,而是能留住水。而真正的寶藏不是水,其實是雨。 

辛西亞‧巴內特有如虔誠信徒,在世界各地奔走,朝聖孕育各式雨的環境,鉅細靡遺地記錄蒐集,關於雨的軼事。它橫跨了自然書寫,報導文學,遊記散文等多重面向,最棒的是,它無處不存的大小故事。

我喜愛這些故事,無論是否寓意,聽故事本身就足夠迷人。你可以從任何一處進入,並不負責任地停止。下一次,也不需要從結束的地方啟程。 

例如,她談雨的俚語俗諺:不過「下貓下狗」的傾盆大雨和德國「下了一堆年輕補鞋匠」比起來實在是太普通了。在丹麥,傾盆大雨下的是鞋匠學徒,在希臘是椅腳,在法國是繩子,在荷蘭是菸斗柄,捷克則是獨輪手推車。威爾斯人用來形容雨的文字超過二十個,比方他們會說「下了一群老太婆和枴杖」。(p.82)

《雨》像首巨大的協奏交響曲。不時穿插文化典故,歷史紀錄,自然觀察,配上作者個人的發想。它們相互組合、交織的過程亦是本書的精彩之處。

她精準,同時又深入淺出地談雨的大小細節。時而嚴肅,時而詼諧,很喜愛她詩意地點出雨之所以為雨的關鍵,不是雲或蒸發,而是重力:在許多世人眼中,彩虹是串連天上與人間的橋樑,但是當牛頓提出光學原理,認為彩虹其實是陽光穿過雨滴造成的反射,濟慈指控,它扯碎了彩虹的神秘面紗。然而,牛頓就算有千般缺點,也不可能缺乏想像力。要提出重力說,他非得靠想像不可。地球把蘋果從樹上拉下來,還把月亮拉進地球的軌道。你得要有像牛頓一般的眼睛,才能描繪出的地球上的第一批雨──那是亙古以來最大的暴雨。(p.12)。

讀《雨》,讓我想到書本最初的用途,是為了乘載語言,紀錄本身便是一種凝固文字的技術。辛西亞‧巴內特在書裡充分展現了她對雨的愛戀,用既科學又相信神秘浪漫的筆觸,逐字記下雨的一切。對蕉蘭而言,雨就是性。當雨滴濺入花心,它們就會像小昆蟲一樣,把保護花粉的小蓋子打開。如果雨滴擊中有如微版投石器的蕊喙柄,它們會分毫不差地把花粉彈進腔室,花粉必須在那裡著陸,才能圓滿受精。(p.24)

閱讀的過程便是旅行,不只是空間經緯度的移動,還有更多時序,幾個世紀以上,甚至遠在人類出現以前。它談的範圍上至氣象學,觀測歷史,造雨的沿革,下至雨具、音樂詩歌、氣味和雨製的香水,最後再從各種怪雨(如蛙雨、魚雨,彩色雨)拉回氣候變遷,呼籲世界正視異變的氣象,以做出因應改變。

一如雨能反映人們淋雨時的歡樂或愁緒,雨的質地或淨度也能反映它所行經的空氣和海洋。雖然我們之中有很多人從小就陶醉在雨的香味裡,但雨同樣會攜帶疾病的味道以及汙染或死亡的臭氣。1945年在廣島、長崎遭受原子彈攻擊的倖存者表示,爆炸後下了7小時的傾盆黑雨。有些在地獄般的餘燼中飄零的孩子們,因為渴到無法忍受,所以蒐集了宛如墨汁的雨水喝下去,不久就死了。(p.266)

《雨》也讓我想到泰倫馬立克的電影《永生樹》,電影耽美的影像,對生命與上帝的無盡叩問,一如辛西亞‧巴內特從對雨的專注,回歸到對世界的關懷,彷彿雨的循環,神話般的暗喻。 

它是癡迷者的跟蹤筆記,唯有真心熱情之人方能完成。

「我很認真。對我來說,那就是美。我總愛在陰沉的日子拍外景。如果你看過我歷年來拍的所有電影,你就會發現,裡面沒晴朗的日子,永遠是陰天。你可能會以為,紐約和倫敦一樣天天下雨。紐約的日子永遠是灰色的,黯淡的。我愛雨這個想法。我就是覺得雨天很美。」──伍迪‧艾倫《伍迪艾倫論伍迪艾倫》

(編按:新頭殼網站與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每星期五固定推出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