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別人的邀稿,採訪完待在立法院議場內第一線的朋友,本來就要離開,卻沒想到又是一個待在街頭過夜的夜晚。陪著第一次到現場的朋友在濟南路看著看著,手機突然傳出了消息:「行政院被占領了。」

於是我跟友人開始狂奔,從濟南路跑到行政院中山南路的門口。只見一群人圍在牆上,大喊著不要跟警方起衝突。然後事情發生的很快:大家突然開始翻牆進入,「裡面人不夠!願意的人就來聲援!」我先是猶豫了一下,後來決定進去。

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想當媒體,把裡面的消息傳出來。

來到立法院現場的這幾天,我的初衷是: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在家裡看電視新聞,跟Facebook、網路轉播的都不同,實在止不住焦急,才到了現場,更發現媒體捕風捉影,只聞血腥、話題的報導方式。

於是我翻了進去,衝到旁邊,聽著他們的訴求:佔領行政院,是因為下午馬英九的公開說明完全沒有誠意,希望能得到更積極的回應。我開始拍照、打字,希望能把這裡的消息傳出去。

這幾天,台灣的年輕人發現,他們的敵人不再只有政府、財團,還有媒體。坐在立法院的人最痛苦的就是迎接輿論的眼光,當媒體說這裡是「暴動」,家長擔心得要命;當媒體引導話題,將焦點放在學生對建物的破壞,而非訴求,我看見許多人在電視機前搖頭。在社群網站上,也是草木皆兵:哪裡開來了警備車、佔領行政院只是個圈套、行政院裡面打起來了……我努力告訴我Facebook的朋友們:「沒有,這些都是假消息,現場和平地在靜坐。」但還是抵不過一波又一波的批評和謠言。什麼時候,我們需要這麼努力的「澄清」眼見的事實,而你我明明就站在同一個地方?

現場人力不足,我跳出來幫忙當動線志工,守護醫療站。我旁邊正好是一對父女,不知道是父親想來、還是女兒想來?但他們都來到此,補上一堂我們遲來已久的公民課。父母這一代的公民課,是三民主義、是權威、是順從;而我們的公民課則被拿去複習「更重要的科目」,培養出一群會考試、會讀書,卻不會思考的學生。

然後現場開始有騷動,一群警察試圖從破口闖入,群眾圍了上去,動線志工也被解散,前去幫忙,接著我就一直坐在那裡,坐在警察的前方。

其實我們都知道結局是什麼。這不合法,必定會被驅離。但我想,佔領立法院、行政院、甚至監察院,這不是無聊,是決心。

最後,終於輪到我們。

前方的警察人數增加,換上有安全帽、盾牌的人員,我們手勾著手、往後躺下,繼續等待。先進來的是蒐證小組,拿著攝影機站在一旁。身邊有人在哭,朋友安慰他不要害怕,他只說:「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覺得,為什麼警察可以這樣對待我們。」我感受到身旁的人在發抖,因為映入眼簾的是左方的人已經一一被抬走。怎麼可能不怕呢?Facebook上的照片受的傷那麼嚇人、強制驅離就在我們眼前發生,怎麼可能不怕?但當警察對著我們說,「好了!好了!起來了,這樣很難看」的時候,我們還是緊咬牙關,躺在現場。

我身邊有三個女生,或許是女警比較少,我們四個,是最後被拉走的。前、後、右都沒有人,警察大喊:「快起來吧!你旁邊的人都已經走了!」我還是不願起身,望著天空,想著為什麼我得躺在這裡,對抗這樣的事情。

事情最終還是這樣落幕。走出行政院的時候,好多人大喊辛苦了,這一大群人一直在外面沒有放棄守護夥伴。我們因為對政府的不信任而來到這裡,卻全心全意地相信在這裡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的彼此。

在被盾牌用力往前撞時,警察說:「你們幹嘛呢?這樣有什麼意義、明天輿論會倒向誰?當然是我們,這對你們有好處嗎?」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天亮以後,政府、社會、輿論、歷史會如何定義這次的行動。常常現場的親身說法仍贏不了眾說紛紜,我在回家的路上,耳邊還環繞著口號,我實在忘不了今夜發生的事。

那明知道結果,仍無所畏懼的一雙雙眼睛。

很多人說我們被操作了,不要再盲目行動:不只是佔領行政院、還有整個社會運動都是。但我看不出來剛剛在我身邊的人,那奮力對抗警察不願離開、那為著不確定的未來死守的堅定,哪裡盲目?無論今夜過後,誰會來收割、誰會來扭曲事實、外界會怎麼看,今晚,在這裡的每一顆心,都有自由的思想。

我們不願再被左右,被政府、被財團、被媒體,我們要自己決定我們的未來。佔領行政院只是個插曲,我相信立法院行動也會繼續;讓我們把火延續,直到它能帶來真切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