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務院舉辦首屆「矽和平峰會」並推動名為 Pax Silica 的供應鏈安全合作架構,台灣也以嘉賓身分參與。從「矽盾」到「矽和平」,是一種敘事重整,也代表一種政策重點的重新定位。過去談「矽盾」,多半把台灣放在被保護的位置,因為先進晶片高度集中於台灣,任何衝擊都會引發全球供應鏈災難,國際社會因自利而傾向維持台海穩定。如今「矽和平」的重點在於把這種結構性重要性,轉譯成可被外交談判、制度合作、國安規劃直接使用的籌碼,讓台灣不只是被動的風險來源,也是主動的秩序提供者。
林佳龍外長近期被報導在美方主導的「矽和平」相關會議前後現身華府周邊,引發外界對台美高層互動的聯想,外交部對行程細節採取不評論的態度,也顯示此類科技安全外交往往具有高度敏感性與談判空間。美國國務院舉辦首屆「矽和平峰會」並推動名為 Pax Silica 的供應鏈安全合作架構,台灣也以嘉賓身分參與,訊號很清楚,科技供應鏈已被正式放進安全議程,台灣也被放進這個框架的討論桌。
「矽和平」真正的戰略價值在於這種論述方式把半導體從產能話語,升級為規則話語。當美國與盟友談的不是單一投資案,而是可信賴生態系、風險治理、供應鏈安全與關鍵礦物等議題時,台灣最能提供的不只晶圓代工,還包括製造治理能力、園區聚落效率、工程人才密度、以及在民主制度下可被驗證的合規與可信任。這些元素一旦被制度化,就能轉換成外交談判的交換條件,例如更緊密的科技協議、更高層級的政策對話、更明確的安全承諾與更穩固的國際參與空間。
把「經濟安全即國家安全」落到可操作層次,「矽和平」可以成為台灣與盟友共同的去風險化方案,而不是單方面被要求分散產能。去風險化的核心不是撤離,而是把風險關鍵點變得透明、可備援、可協同處置。當台灣以「供應鏈韌性」的共同利益為基礎,主動提出分工藍圖,例如材料與設備的友盟協作、先進封裝與製造的互補布局、資安與出口管制的共同標準,就能把外界對台海風險的焦慮,導向一套可被共同投資、共同監理、共同演練的治理架構。
這也解釋了為何「不可或缺」必須被重新定義。不可或缺若只停留在市佔率與產能集中,容易被解讀為單點風險,盟友會想分散,對手會想奪取。不可或缺若能被定義成一套生態系能力,例如高良率量產經驗、跨供應鏈協作效率、製造與資安治理的可信任,以及能在危機時維持供應連續的韌性方案,就會變成國際社會更難複製、更難取代的公共財。這類公共財一旦與盟友的產業政策與安全政策綁定,台灣的安全就不再只是道德立場,而是各國自身安全與繁榮的必要條件。
「矽和平」同時提醒台灣要處理一個現實矛盾,盟友一方面需要台灣,一方面也會要求建立備援,這不是不信任,而是安全政策的必然。真正的回應不是拒絕分散,而是把分散變成可控的合作,確保最關鍵的研發能量、最先進的核心製程、最敏感的供應鏈知識與資安能力仍以台灣為中心,同時讓海外布局服務於同盟韌性,而非掏空本土。當國際媒體與各國國內政治對「矽盾是否被削弱」出現疑慮時,台灣更需要用「矽和平」的語言,把海外投資說清楚是同盟分工的一部分,也是把風險外部化轉為共同承擔的設計。
把外交與國安籌碼具體化,台灣可以把「矽和平」落在幾個可被驗證的合作項目上。其一是「非紅供應鏈」或「可信任圈」的制度化,讓民主盟友在關鍵零組件、關鍵礦物、關鍵軟體與關鍵製造環節形成可追溯、可稽核、可互認的合作網。其二是把科技安全對話升級成固定機制,讓出口管制、投資審查、科研合作、資安防護與危機應變有共同語言與共同演練,而不是各做各的。台灣外交體系近年多次以「民主供應鏈」與可信任合作作為主軸,正是把科技優勢轉成安全合作的制度入口。
我們必須要把「供應鏈韌性」直接連到「台灣的國際角色」。在 Pax Silica 這類架構中,台灣即使以嘉賓參與,也能透過專案式合作累積實質地位,例如共同標準、共同研發、共同人才培育、共同資安防護,逐步把參與從象徵性移動到功能性,最後再推進到制度性。當台灣被視為可信任供應鏈的必要節點,國際社會對台海和平的投入就會具備更強的自我動機。
「矽和平」也不該被誤解成用晶片換安全的單向交易,更像是把台灣的科技能力轉化為維持秩序的槓桿。台灣可以不必把自己說成全世界的唯一,而是強調全球分工的互補,強調沒有任何單一國家能獨占整條半導體鏈,台灣願意做可信任的夥伴,前提是合作要建立在規則、透明、互惠與安全之上。這種論述能把台灣從地緣政治的「問題點」,推向地緣經濟的「解方點」。
走到最後,「矽盾」提供的是嚇阻邏輯,「矽和平」提供的是治理邏輯。嚇阻讓對手計算代價,治理讓盟友看見利益,兩者相加才會形成穩定。台灣若能把技術領先、制度可信、同盟韌性這3件事綁在一起,並且用可落地的合作方案持續輸出,台灣在全球安全架構中的核心地位就不再是被動生成的副產品,而是可以被建構、被維持、被擴大的戰略成果。
文/楊聰榮(台中科技大學會計資訊系兼任教師,中台灣教授協會理事長,任教於台灣師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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