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跳蚤的玄想
如果白髮可以三千丈,那跳蚤也可以是三位一體,反正都很誇張。英國十七世紀玄學派大詩人鄧約翰(John Donne)曾寫下一首經典的求愛詩「跳蚤」。求愛的男子把跳蚤比喻成他與他的愛人、他們的婚床、他們婚禮的教堂。鄧約翰以驚人的論辯說理技巧與想像力,把不可能的事物比並在一起,碰撞出機智與激情的火花,才華智力耀亮逼人!
讓人厭惡的跳蚤如何一躍成為神聖之物?讓詩人說給你聽:
The Flea
Mark but this flea, and mark in this, a
看這隻跳蚤,仔細看這東西,
How little that which thou deniest me is ; a
你對我婉拒這件事是多麼微細;
It suck'd me first, and now sucks thee, b
它先吸吮我,現在吸吮妳,
And in this flea our two bloods mingled be. b
在它體內我倆之血溶為一。
Thou know'st that this cannot be said c
妳知道這不能被說成
A sin, nor shame, nor loss of maidenhead ; c
罪惡,也不是恥辱,也不是童貞失去;
Yet this enjoys before it woo, d
不過它未經求愛就先痛快,
And pamper'd swells with one blood made of two ; d
以倆個結合的血恣意撐飽;
And this, alas! is more than we would do. d
而這,哎呀!是超過我們會做的。
O stay, three lives in one flea spare, e
且慢!饒了這身負三命的跳蚤,
Where we almost, yea, more than married are. e
在它體內我倆幾乎,是,勝過結婚。
This flea is you and I, and this a
這隻跳蚤是我和你,同時
Our marriage bed, and marriage temple is. a
是我倆的婚床,我倆婚禮的聖堂。
Though parents grudge, and you, we're met, f
即使父母不悅,妳也不喜,我們卻已結合,
And cloister'd in these living walls of jet. f
隱遁在這活生生漆黑的牆內。
Though use make you apt to kill me, b
雖然常規要妳將我扼殺,
Let not to that self-murder added be, b
千萬別再加上自殺,
And sacrilege, three sins in killing three. b
與褻瀆,取三條命犯三項罪。
Cruel and sudden, hast thou since g
心狠又手辣,妳就這樣
Purpled thy nail in blood of innocence? g
讓無辜的血染紫了妳的指甲?
Wherein could this flea guilty be, b
這隻跳蚤何罪之有,
Except in that drop which it suck'd from thee? b
只因從妳身上吸了那滴血?
Yet thou triumph'st, and say'st that thou h
妳竟以勝利之姿,宣稱妳
Find'st not thyself nor me the weaker now. h
發現不管是妳還是我並未因此精力虛弱。
'Tis true ; then learn how false fears be ; b
沒錯;所以想想害怕是多麼誤人;
Just so much honour, when thou yield'st to me, b
而丁點貞潔,當妳向我屈服,
Will waste, as this flea's death took life from thee. b
所將消耗,不過是如這隻死蚤曾吸妳的那滴血。
詩中說話的人(the speaker)並不等同於寫這首詩的詩人,但他顯然是精鍊文字(wordsmith)的詩人,所以可以說是個詩人主述者(the poet-speaker)。詩中沒有指明這對情人在哪裡,不過推斷應是在床上。主述者與他的愛人躺在床上,他試圖說服她跟他做愛,及時行樂(carpe diem)。此時剛好一隻跳蚤出現,各咬了他們一口,他發現了絕佳機會,以命令的口吻假正經要他的愛人瞧個仔細這吸了他們血的跳蚤,說他們的血液已溶在這隻跳蚤的體內。十七世紀的人認為性是一種血的混溶,因此跳蚤早已做了她不敢做的事!
他繼續大放厥詞說,既然跳蚤都做了,為何他們不能照做?婚禮上不是明明白白說「男人和女人要成為一體」?既然他們的血已溶為一體,所以他們已成為一體,因此就是結婚了。
而當他的愛人嬌嗔地舉起手要打死跳蚤的舉動,更加強了他惑詞的火力。他辯稱,殺了跳蚤,將噴出他與她的血,因此會犯下取了三命的殺人罪;也會打破神聖的婚約,而犯了褻瀆!
不過跳蚤還是被殺了,這裡以紫色形容無辜的血,更是加強了跳蚤的尊貴。既然跳蚤死了,他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來個戰略大翻轉。他辯說,殺死跳蚤是輕易之舉,而且妳也說對我們無所傷,那麼向我屈服,也會像這樣的輕易無害!而那一丁點貞潔的消耗也不過像那跳蚤體內曾吸妳的那滴血,簡直微不足道!
英國十七世紀玄學詩(metaphysical poetry)常常賣弄學問、表現諧虐的機智、綻放才智論辯的光芒,而當中一個很大的特色是善用鮮明觸目怪異的比喻(conceit)。這首詩就是以跳蚤這個怪異的比喻作為整首詩的架構與多個主題的比喻,它被比喻為詩中的「我」及其愛人、他們的婚床、他們婚禮舉行的教堂、預演的性行為等等。
而詩中借用一大堆宗教意象,不僅加強了一種荒謬可笑的權威,充滿了戲謔,也意指他們要做的事是有神的加持,不做反而是異端的行為。
除了具有荒謬效果的宗教意象外,這首詩的押韻非常有意思。整首詩分成三節,每節押的尾韻分別是aabbccddd, eeaaffbbb, ggbbhhbbb,充分以形式反映內容,即二二二三,二二二三,二二二三,也就是倆人的結合是神聖的三位一體或三條性命溶於跳蚤而為三位一體。第一節最後三行的尾字分別是 “woo”、“two”、“do”,第二節最後三行的尾字是 “me”、“be”、“thee”,第三節最後三行的尾字是 “be”、“me”、“thee”,以如此的形式緊密扣合、加強主述者辯詞的要旨,真是精鍊到讓人拍案稱絕!
我們生活裡除了大事情外,多的是跳蚤事情;化跳蚤事情為藝術,生活才能轉蛻為幽默有趣的光輝。跳蚤的光亮,在此詩呈現出來,正是物物有用,慧眼穿透。不要小看這隻討人厭的蟲子,世界沒有了它,不知會發生什麼生態失衡?有了跳蚤,也產生了鄧約翰這首近四百年來不滅的詩,相信這首詩會在跳蚤的世界裡繼續光輝下去。同時我們也感謝我們有清潔的捷運,可以暫時躲開外面跳蚤事情N多的騷擾…謝謝你鄧約翰,跳蚤不朽了!
註:John Donne畫像取自網路
(董恆秀)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