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100年前的1921年10月，當日本帝國統治下的台灣有志於提昇台灣文化的社會精英集結起來，創設「台灣文化協會」、舉行成立大會時，身為執業醫師兼該會本部專任理事的蔣渭水先生，以他所觀察到的當時台灣社會的諸多問題為出發點，用他行醫所嫻熟的病歷體裁為架構發表創會演說；之後蔣渭水先生潤飾該篇演講稿，以「臨床講義」為題，刊登於同年年底的台灣文化協會《會報》第一期，成為台灣白話文學開創期散文領域的不朽名篇。

雖然該文存在一些瑕疵，例如文章開頭「原籍」的部份顯然有誤，台灣業已於1885年（清光緒11年）由福建省分出、設置新省，並調原任福建巡撫劉銘傳出掌首任台灣巡撫，而中華民國自1912年成立以來、直至蔣渭水寫作該文為止(甚至直到現在)都並未擁有台灣主權，所以原籍不可能會是「中華民國福建省台灣道」；在「遺傳」的部份認為「台灣明顯地具有黃帝、周公、孔子、孟子等血統」，很明顯也受到東亞大陸19世紀後期起形成的中華民族主義及儒家道統觀的影響、有一定程度的時代侷限性，但以上的瑕疵並未損及蔣渭水寫作該文的價值。

筆者認為該文的價值之一，在於該文的部份內容展現超越時空的洞察力。

蔣渭水先生在該文中，稱「台灣係以世界和平第一關的守衛為業」，意外地命中台灣百年後當前的處境，台灣現在還真的成為整個世界遏阻赤色中華帝國主義向外擴張的最前線，一旦赤色中華帝國主義向外擴張、以台灣為首要目標輕起戰端，很快的，與台灣近海海運航道有關的週邊國家、甚至是整個印太圈—尤其是美、日、印度及澳洲等區域大國，都會相繼被捲進戰火當中，至少一場區域戰爭很可能無法避免。

該文的價值之二在於點出台灣面對當時世界所呈現的不足之處，從人心、社會道德的缺陷與墮落，到民情普遍欠缺面對現代世界所需的各種基本智識，這些問題在100年後的今天讀起來，其中部份描述仍會讓筆者心有戚戚焉。最後作者開出藥方，希望能用最大量的學校教育及社會教育，在20年內根治台灣人的智識不足症候群。

雖然100年後的現在，隨著科技等手段的進步，教育的態樣及傳播媒介也已經跟該文撰寫時有很大的差異，台灣在過去的100年間也因為政治及社會變遷等因素，而在教育系統中層層疊加出新的病症、其中有一些甚至到當前仍然存有遺緒，需要對症下藥、並以長時間徐圖推進解決，但「提振教育」及「教育的健全化」等核心精神仍然有其適用的價值。

除了以上的缺陷與價值之外，還有哪些是「臨床講義」一文中應該提到卻沒有提到的內容，而與該文有關的一切，對於100年後的今天新的挑戰—例如本週六12月18日即將舉行的「是否應禁止進口美國豬肉」、「是否應停建桃園大潭中油第三天然氣接收站」、「是否支持重新啟動台電第四核能發電廠」、「是否恢復公投得與大選同時舉行」四大議題公民投票—在即的台灣人而言，又會有什麼樣的啟示或助益？

這裡請容筆者作一個猜測。蔣渭水先生在該文中原本能夠點出、卻因當時台灣受日本帝國殖民統治的時代背景與政治氣氛影響，導致未能在文中盡情明言，只能以「年齡：移籍現住址已27歲」、「尚有其他特效藥品，此處從略」之類模糊的文句帶過的內容，至少包含以下幾大疑問：

1.我們是誰？台灣人應該有什麼樣的特質或要素？

2.台灣人能不能擺脫長期受到外來統治及外力干預的情況，以自力建構出屬於台灣人自己的政治體制，由自治的政治實體向正式獨立的國家邁進？

3.台灣人在自身所建構的政治體制中，能不能妥善處理公共事務？

接下來從四大議題公投的角度來看這三大疑問：

首先，目前台灣社會至少存在三種不同的國家認同—台灣、「中華民國．台灣」及中國，因為形成中的台灣國族—主權國家，其政治意義的界線還在形成與明確化的過程當中，純粹以台灣為本位的國家認同與思考本位，至今為止在台灣社會還沒有取得完全主導性的地位，因此，這些國家認同選項會各自對應到不同的立場與思考本位，並與個人對政治及社會議題的左右光譜定位，一起進一步影響此次公投四項議題的考量與判斷。

再者，「能不能擺脫長期受外來統治及外力干預的情況，朝向維持好現有的『自治的政治實體』、以至於向正式建國的方向前進」，這點更白話一點地講，首要的核心內容是在叩問居住在台灣的每一個人「願不願意成為自身命運的主人」，抑或是要繼續成為誰的奴僕—尤其是作為中華民國在台黨國體制餘燼的中國國民黨，甚至直接將事大主義奉為圭臬、將中華人民共和國視為自己的祖國。

而「能不能妥善處理自身的公共事務」方面，以現代社會來講，包含「了解特定公共事務在問什麼或要處理什麼領域的問題」、「蒐集相關資訊」，「了解其中的利弊得失與影響範圍」，最後基於自身本位的出發點，權衡各項資訊，以及影響的對象、程度、與時空範圍，做出適切的判斷。

不過，從本次四項議題公投各自成案以來的發展來看，台灣社會的個體應對此次四項議題公投的表現，卻呈現參差不齊的情況。

一部分台灣人以台灣本位為出發點，或基於其本身長期累積的經驗所簡化精煉而成的簡易判斷標準，或基於深思熟慮，先是從資訊之海中，選出較中華民國所謂主流媒體報導更加正確得多、且就各議題的判斷上具有相當重要性的各種資訊，而後加上對公投結果可能帶來各方影響與利弊得失的預判，進行統合性的權衡判斷，最後都能得出「四項不同意」的結論。這樣的人毋寧可以說已經有身為自身及群體命運之主人的自覺，也已經有現代國家公民所應該具備的基本素養。

但，請恕筆者直言，筆者對於「正常公民在台灣社會是不是多數」這件事存在相當的懸念。

有一部份居住在台灣的人，出發點並非基於純粹的台灣本位立場，而是將他們在學校教育階段被灌輸後所想像出來的中華民國，甚至是基於大中華民族主義及事大主義之類的幻想、以及因此而生的對赤色中國的沙文主義式祖國孺慕，作為他們思考問題時所採取的本位立場。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問題，更糟糕的是他們所慣習吸收資訊的來源，不是在報導立場上明顯順從於中國立場、幾乎可以說是中國在台第五縱隊的媒體，就是平時但以各種誇張過激手法獲取同溫層群眾關注、但有沒有真材實料實際上相當可疑的名嘴及網紅之流，甚至是內容農場所生產出來的文章，以及在臉書及Line等社群媒體所流竄的謠言及小道消息，同時更因為他們習慣接受填鴨式教育、迷信單一答案的因素，而導致偏聽偏信的狀況進一步惡化。

而他們權衡各項因素及利弊得失的標準，在筆者看來也很奇怪，受到特定媒體、政治人物或網紅，甚至是社群媒體的同溫層，長期灌輸什麼樣的思考要素，最後養成對其他特定政黨及政治人物的仇恨，並將他們所仇恨的特定政黨及政治人物的受挫，視為超越其他利弊得失因素—例如美國豬肉進口與否之於CPTPP及未來美台FTA等國際貿易協定簽訂機會—的第一要務，得出「在特定議題投下同意票、甚至四項都同意，看到執政黨民進黨被打擊就是爽」的結論。

也因為對特定政黨或政治領袖的恨—例如部分1949年前後來到台灣的中國移民與其後裔，或者是BBS站「批踢踢」及部分親台灣民眾黨的臉書粉絲團，之於民進黨及蔡英文總統—超越一切的緣故，這些人的投票意向宣告經常顯現出逞一時之快的架勢，同時也不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與後果確實地負起責任，反而要政府為他們的決定與因之累積的惡害收拾殘局。

如果蔣渭水先生在天或九泉以下之靈尚有知，眼見台灣在他發表「臨床講義」一文的百年後，竟然仍有一定比例的人，除了獲取資訊的來源及工具，比起百年前在科技方面先進不少以外，道德依然如同百年前澆薄，智識也依然短淺到連稍深的內外時事也一無所知，甚至還以無知及淺薄為尚，他會有什麼樣的感想？

另一方面，如果星期六公投的結果，徹底阻斷台灣在可預見的未來加入CPTPP、以及跟包含美國在內的國家進行貿易談判，甚至是簽訂雙方貿易協定的可能性；走回大量使用燒煤火力發電、以及在核四這部老舊拼裝車式的電廠繼續挹注金錢的舊路，請問後世子孫會怎麼看待我們這一代？這些都是我們做決定時不得不考慮的要素。

所以，筆者在此誠摯呼籲本文的讀者們一件事：現在請放下一切意氣與對特定政黨及人物的仇恨，冷靜思考星期六的公投票要怎麼投，才能夠為台灣整體的公共利益與未來獲得最有利的結果。讓我們做自己命運的主人，同時為台灣整體與各自後代的未來，真正的負起責任來吧！

文／吳哲文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