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陳儀的經歷與人脈 

陳儀,本名陳毅,字公俠,後改為公洽,號退素(取其我行我素之義),一八八三年五月生於浙江紹興。其家族世代經商。叔祖父為前清秀才,於杭州任教,陳幼年由其大伯父帶至杭州私塾求學。其母令之棄學從商,進紹興怡豐錢莊為學徒,期滿又回杭州讀書。一九○二年,考上浙江省官費留學,前往日本,與魯迅、許壽裳、邵明之(銘之)等人同船,結為知己。赴日後,先進入中學、陸軍測量學校,然後考進日本士官學校砲兵科第五期。一九○四年,浙江的反清人士於上海組織「光復會」,會長蔡元培。陳儀也響應參加,而與蔡元培、秋瑾、徐錫麟、蔣方震(百里)、蔡鍔、章太炎、陶成章等結識。一九○七年,陳儀畢業回國,於陸軍部任課員,後調任陸軍小學堂監督。此時,他與沈蕙結婚,領養了一個姪女。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一九一二年,浙江都督任命陳為都督府軍政司司長。一九一四年任袁世凱政府政事堂統率辦事處參議。一九一六年,袁氏稱帝,陳離職。 

一九一七年,北洋政府陸軍部選派陳儀赴日本陸軍大學留學,成為中國留日陸大第一期學生。一九二○年回上海定居,擔任裕華墾殖公司(日資)常務董事,上海絲綢銀行總經理等職務。一九二二年赴日籌款,娶日籍女子古好月子為妻,改名陳月芳。 

一九二四年,江蘇與浙江軍閥為爭奪上海開啟戰端,地方人士擔心戰火殃,乃推派陳儀等人歡迎孫傳芳入浙。(陳文瑛,p.p. 2 - 4)孫傳芳是陳儀在日本士官學校晚一期的學弟,此時相見,便任命陳為浙江省第一師師長。(杜偉,p.p.    )該師參謀長葛敬恩為陳儀日本陸軍大學的同學。一九二五年,陳儀奉命擊敗奉軍張宗昌部,攻佔江蘇徐州,以戰功擢升五省(浙閩蘇皖贛)聯軍徐州總司令。 

一九二六年,國民革命軍北伐,向武漢逼近。陳儀第一師參謀長葛敬恩建議陳與蔣介石聯繫。陳儀乃建議孫傳芳派葛敬恩為祕密代表,前往武漢了解北伐軍。葛敬恩表面上是孫的代表,其實是去替陳儀與蔣介石協議。十月二十二日,蔣介石任命陳儀為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軍軍長。 

然而,在葛敬恩尚未返回徐州時,發生一些變化:十月十六日,孫傳芳旗下浙江省長夏超叛孫易幟,響應北伐軍,為孫部宋梅村攻破誅殺。二十九日,孫傳芳派陳儀為浙江省省長仍兼第一師師長。陳儀以夏超前車之鑑,不得不暫緩行動。事為孫傳芳所偵悉,乃派孟昭月出其不意率部潛入杭州,將陳之第一師分別包圍繳械,逮補陳儀,解送南京。孫傳芳本欲取其性命,然以總參議蔣百里(陳儀光復會舊友)緩頰,得以脫險。陳儀自南京返回上海時,其第一師已被擊潰。其舊部第一旅旅長余憲文收容散兵,投靠北伐軍東路總指揮何應欽,被任命為第十五師師長,而後又改編為第六軍第十九師。 

一九二七年八月三十日,孫傳芳部於龍潭被殲,全軍覆沒。國民黨中央任命陳儀為江北宣撫使,收拾孫之殘部。然因何應欽掣肘(陳係浙江人士,何最忌浙人得勢),舊屬中最有實力的余憲文不予合作,陳儀不但未能就任江北宣撫使,連其原有之軍權也一併失去。 

蔣介石對陳儀這位留學日本陸軍大學的前輩,頗感興趣。一九二八年初,邀請他前往南京,商討國防建設等問題。三月,命其率團前往歐洲考察,主要目的地為德國。在德國,結識俞大維、張果為、包可永等留學生,他們後來都在陳的引介下回國服務。一九二九年四月,陳儀接替張群為軍政部兵工署署長,啟用俞大維、陳介生等留學生。因其作風受蔣介石欣賞,五月,令其兼任軍政部常務次長。未幾,復升任政務次長,兵工署長職缺由俞大維接任。 

在這一段期間,張群、楊永泰、熊式輝等積極壯大政學系。(王又庸, p.57)陳儀既接替張群的職位,又是張群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前五期的學長,便常有來往。而政學系大老黃郛,則是陳儀的同鄉(浙江紹興)、留日學友,此外還是其於浙江第一師時參謀長葛敬恩的親戚。陳儀遂與這些人士接近,而被歸類為政學系的巨頭之一。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陳銘樞等人於福建成立「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公開宣布抗日反蔣,旋於一九三四年一月被剿滅,是為「閩變」。 該年春天,陳儀出任福建省主席,直到一九四一年九月離職,主持閩政共七年有餘。其最主要的幕僚為李擇一(流日同學)、沈銘訓(陳儀元配沈蕙的堂弟,留學德國及日本)及徐學禹(陳儀光復會舊友徐錫麟胞姪,留學德國)。陳儀在德國所結識的留學生包可永及張果為等也都來福建省服務。沈銘訓替陳儀招募了許多左派人士及青年黨人士。徐學禹則引薦了嚴家淦。陳儀在福建以強悍的作風推行統制經濟及其他政策,成果卻未見理想:「民窮、財盡、兵弱、官貪」,終於在閩籍僑領陳嘉庚的激烈抨擊下被攻走,由CC派劉建緒接任。 

一九四一年底,陳儀於重慶閒居。蔣介石一度欲派其為後勤總司令,為其婉拒。十二月三日,任命陳儀為行政院秘書長兼國家總動員會議主席。行政院長由蔣介石自兼,副院長為孔祥熙,實際院務由孔主持。前任秘書長魏道明較為圓滑,深得孔之歡心;陳儀則與孔祥熙格格不入,陳看不慣孔的作風,孔怕大權旁落於陳,兩人常在會議上拍桌互罵。一九四二年一月,陳與張勵生對調,改任黨政工作考核委員會秘書長。其後,又兼任中央訓練團教育長、高級班主任及陸軍大學代理校長。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到二十六日,蔣介石、羅斯福、邱吉爾召開開羅會議,十二月一日發表開羅宣言,宣言中規定,日本戰敗投降後,需將滿州、臺灣及澎湖列島歸還中國。一九四四年十月,國民政府於「中央設計局」之下成立「臺灣調查委員會」,以陳儀為主委,陳儀治閩班底沈銘訓為委員,夏濤聲為常委,預備接收臺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戰敗投降。二十九日,國民政府任命陳儀為臺灣省行政長官。九月一日,公佈「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組織大綱」。七日,任命陳儀兼任臺灣省警備總司令。長官公署各重要職缺,大多由其治閩時期的僚屬出任。陳儀治臺約一年半的時間。一九四七年爆發「二二八事件」,五月十一日陳儀黯離台。 

陳儀返回上海閒住了一段時間。一九四八年七月,蔣介石再次起用陳儀,任命他擔任浙江省主席。沈銘訓為之草擬「浙江省建設十年計畫」,預備重整旗鼓在自己家鄉有一番作為。一九四九年一月,蔣介石「引退」。陳儀認定國民黨大勢已去,起意投靠中共。當時鎮守長江沿岸的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勒有重兵,早年曾受陳儀大恩,與陳關係密切,在陳的心目中,「他簡直就是我的兒子」(胡允恭,p.20),陳想拉他一起投共。湯卻向已「下野」的蔣介石報告。二月十六日,陳儀免職。二月二十二日,遭到軟禁。四月二十九日,被押解來臺,幽禁於基隆要塞司令部。六月十八日,槍斃。 



二、陳儀的治術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陳儀代表中央政府接收臺灣,擔任行政長官,不僅是「中華民國臺灣省」第一位省級首長,也是臺灣民眾所接觸到的第一位祖國官員,其動靜觀瞻,舉措施政,本就足以留下難以磨滅的刻版印象;二二八事件在其主政之下爆發,更是餘波盪漾,迄今未能平息。陳儀的統治,對臺灣造成極大的衝擊,其治術如何,值得吾人深省。 

縱觀陳儀一生,一九二六年底曾暫任浙江省主席,一九三四年至一九四一年任福建省主席,一九四五年八月至一九四七年四月任臺灣省行政長官,一九四八年七月至一九四九年二月第二次出任浙江省主席。四度總綰方面,前後將近十年,其中經略之道,是否內在一貫?如果是的話,又是如何在臺灣施展開來的呢? 

陳儀首次統管一個行省,是在預備背叛孫傳芳的狀態之下,倉皇接事,又突然被攆下臺來,無可觀之處。真正較為從容,有所發揮,乃始於福建省主席任內。此時他集大權於一身,不僅以省主席身分,為一省最高行政首長,又兼膺綏靖主任,名義上得以為該省最高軍事指揮官。(戴國煇,葉芸芸,p.89)大權獨攬,亦力圖大有作為。他延攬了一群留學德國及日本的人才到福建省服務,這些人大多為統制經濟的信徒。他的三個最重要的幕僚李擇一留日,沈銘訓(仲九)留日、德,徐學禹留德。一九三五年,陳儀率領李擇一、沈銘訓等人到臺灣參加「臺灣始政(割讓給日本)四十週年紀念博覽會」,結束訪問以後,沈銘訓曾主編<<臺灣考察報告>>一巨冊。徐學禹留學歸國後,到福建省擔任建設廳長,因貪污案辭職,乃保薦嚴家淦繼任,自己則躲在幕後操縱一切。為了進行統治經濟,也企圖掌握財政、糧食,與沈銘訓系的財政廳長張果為大起衝突,在其一番活動之後,張離開福建省,徐系的嚴家淦調任財政廳長,原建設廳主任祕書包可永升任建設廳長。福建省的經濟建設控制在徐學禹手中。徐乃建議陳儀設貿易公司,實施專賣制度,甚至成立「公沽局」,進行糧食專賣,成立「運輸局」,管制貨運。(嚴家理,p.p.73,86) 福建省推行統制經濟聲勢之大,還引起日本人創辦「福大公司」,統制日方有意在華南從事經濟活動的各個會社,以佈署日本與福建省政府的經濟合作。「福建省以陳儀為首,全省熱衷於福建經濟發,此時我方對於這樣的形勢,確信有必要重整陣容以為統制,籌設以台拓和興中為中心,且與福建有密切關係之〞民間性質〞的響導(領導)會社。」(臺灣拓殖株式會社檔案-福大公司設立關係書類一括、第四號)陳儀主閩,本來就有替蔣介石「對日緩衝」的祕密任務在(余鐘民,p.84),透過統制貿易與日本互通有無,彼此結納,是很容易理解的。 

沈銘訓在張果為被擠走之後,專門負責教育及人員訓練等民政工作。(錢履周,p.p.42 - 45 )他引進不少青年黨人及左派人士來負責相關工作。再加上陳儀本來就很重視文教事業,請來黎烈文和郁達夫分別負責出版物以及省府公報,這個原屬CC派禁臠的領域,就全由陳儀和沈銘訓所中意的人馬包辦啦! 

陳儀在國府的派系屬性,被歸類為政學系的巨頭之一。 該系原本就與CC派結有深仇大恨,鬥爭至為慘烈;陳儀又破壞默契,以「外黨」及「左派」來阻礙「正宗國民黨-CC派」的仕途,CC焉能束手待斃? 

福建省CC派首腦為省黨部主委陳肇英,其派駐福建原本就有替蔣介石監視陳儀的意味。(戴國煇,葉芸芸,p.89)陳儀本有「親日」的惡名,盧溝橋事變之後,又不動員抗日。陳肇英乃鼓動福建省民情緒,製造輿論,攻訐陳儀,甚至當眾予以指責,使其聲名益發不堪。(余鐘民,p.84) 

CC派以「不抗日」的罪名攻擊陳儀之所以能夠產生效果,其實與福建省在統制經濟下所累積的民怨有甚大的關連。陳儀欲以統制經濟大搞一番事業,卻因人謀不臧,致使「奸商趁機囤積,貪官從中漁利,米荒嚴重,物價飛漲,民怨沸騰。」(戴國煇,葉芸芸,p.85)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日軍攻佔福州時,當地民眾因貿易局人員貪污狼藉,大肆屠殺陳儀浙江同鄉,以為報復;福清人民,甚至殺死縣長,梟其首級懸於長竿之上以迎日軍入城。(吳世昌,p.9) 怨毒之深,可謂甚矣。同年九月,陳儀終在閩籍僑領陳嘉庚及南洋一帶閩籍華僑的強烈反彈之下,失掉省主席的寶座, 遺缺由CC派的劉建緒取代。 

一九四四年十月,陳儀出任「中央設計局」所屬之「臺灣調查委員會主委」。此時徐學禹已轉任中華海員特黨部執行委員、招商局董事長;沈銘訓成為其最主要的幕僚,為其草擬「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組織條例」,根據這個條例,新收復的臺灣省將不採行通行於其他各行省的「省主席制」,而獨創「行政長官制」,行政長官不僅綜理臺灣全省政務(第一條);更得以發布署令,制定臺灣省單行規章(第二條);受中央委託,得辦理中央行政,對於在臺灣省之中央各機關,有指揮監督之權(第三條),必要時得設置專管機關或委員會(第五條)。又加上「臺灣省警備總司令」兼銜,形式上為臺灣省最高軍事首長,其權勢之大,超過大陸上各省省主席遠甚,直追日據時期的臺灣總督。再次握有大權的陳儀,又企圖大有作為了。他在省參議會第一屆第一次大會上致詞時表示:「要實施民生主義,必須從事經濟建設,而經濟建設必須有全盤的整個計劃。....本省,省,縣,市的五年經濟建設計劃,已在草擬中,本省施政目的,....必須實行民生主義與經濟建設。」(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施政報告,p.25)為了制定五年經濟計劃,特別於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成立「臺灣省經濟委員會」,自兼主委,實際上主其事者為沈銘訓。其於福建省實驗失敗的貿易公司及專賣制度,也在臺灣死灰復燃。日據時本有「臺灣戰時物資團」,他將其改制為貿易公司,又改制為貿易局,壟斷進出口貿易及配銷管道(以合作社及特約承銷商取代日據時期的大批發商-小批發商-零售商制,使大小商人紛紛破產)。日據時代的專賣局也被留下來了,樟腦、煙草、酒、火柴以及度量衡由該局專賣。另設鹽務管理局專賣食鹽,石炭調整委員會統銷石炭。資源委員會接收了臺灣大部分的工礦事業,行政長官公署則將剩下來事業收歸省營,企圖建立一個以「生產、交通、貿易、金融」「四大公營支柱」為主的公營經濟體系。(C.K.Hsu,p.p.74 - 123)臺灣大大小小各種事業,不是被收歸國營,就是被收歸省營。而專賣局與貿易局則牢牢控制一切民生必需品。所有的生產與貿易都掐在國家手中,社會被徹底穿透、吸乾。 

一九四五年九月,陳儀剛被指派為臺灣省行政長官,尚未抵臺接收時曾經指出,其首要任務為「政治教育問題」。他一直認為台灣人民忽視國語、不了解三民主義,是極端危險的。清除敵偽影響,實施國語及三民主義的再教育,是其重點所在。(W. C. Kirby, p.6)而這方面的工作,他依然交給青年黨人與左派人士去負責,又刺激到CC派。 

陳儀表面上掌握軍政大權,大力實行統制經濟;實際權限卻甚為薄弱。他搞統制經濟;財政和工礦卻握在資源委員會手裡。名義上是警備總司令;實際上卻指揮不動軍隊。這些事實都大大削弱其實踐理想的能力。再加上他用人不當,貿易局局長余百溪、專賣局局長任維鈞皆大肆貪污,大小官員走私橫行,將管制起來的物資盜賣到中國大陸,使臺灣物資匱乏,經濟動盪不安;更逢資源委員會過度吸取臺灣銀行資金,引發劇烈通貨膨脹,臺灣人民在此內外煎熬之下,終至破產。 

就在這種水深火熱的狀態中,因專賣局緝私糾紛而點燃二二八事件,再加上派系運作使事件複雜化,而至血腥收場,陳儀也被免去臺灣省行政長官兼臺灣省警備總司令的職務,赴上海閒居去也。 

一九四八年七月,陳儀東山再起,擔任浙江省省主席。其幕僚沈銘訓又幫他擬了「浙江十年經濟計畫」;然而這次他只有半年的時間。一九四九年二月,陳儀因誘降湯恩伯不果而被免職、禁錮,六月被槍斃在臺北馬場町刑場,再也沒有機會施展他的治術。 

總括陳儀一生四度封疆,除了兩任浙江省主席因任期過於短促,沒有什麼作為之外,其於福建省及臺灣省所作所為大致相同:「大權獨攬」,大搞統治經濟。結果都搞得民不潦生、經濟崩壞,也都導致民變。下場都是授與敵對派系攻擊的把柄,灰頭土臉的離職。一之為甚,豈可再焉?陳儀於福建省失敗後,不知反省,復敗於臺灣省,固其人格使然;所可憐者,陳氏治下的臺灣老百姓,尤其是那些二二八事件的冤魂,卻得為他付出天大的代價,怎不令人掩卷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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