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

 

 

我對吉他好奇是唸國三時有一次看電視,看到胡因夢邊彈吉他邊唱英文歌Send in the Crown (很久以後才知道是Judy Collins的名曲),完全聽不懂在唱什麼,可是那曲調讓人心思一下飄到遙遠的地方,憂鬱神傷得很好聽,而且胡因夢那麼美又帶著知性彈著吉他唱著歌,真是忘不了。

 

所以在18歲時就去上了吉他課,總共只上三堂課,從此沒再上,也因此至今仍不會彈吉他,不過卻跟許多人一樣,因為學吉他喜歡上《荒城之月》與《愛的羅曼史》。

 

聽到荒城之月,吉他淙淙從指尖流洩冰靜的淒美,我似乎看到月光潔白鬱鬱照著人間。人生如浪起伏,來來去去,月光濺起寂靜的漣漪。

不過卻遲至今年才知道《荒城之月》的歌詞與意思,原來是一首很老的民謠,明治時期的詩歌。由僅在人世24載的瀧廉太郎作曲,當時著名的詩人土井晚翠作詞。這首民謠的歌詞不管中文或英文的翻譯都有很多版本,中文部分最常在網路出現的是茂呂美耶的翻譯:

 

春高樓兮花之宴 交杯換盞歡笑聲
千代松兮枝頭月 昔日影像何處尋
秋陣營兮霜之色 晴空萬里雁字影
鎧甲刀山劍樹閃 昔日光景何處尋
今夕荒城夜半月 月光依稀似往昔
無奈葛藤滿城垣 孤寂清風鳴松枝
天地乾坤四時同 榮枯盛衰世之常
人生朝露明月映 嗚呼荒城夜半月

 

如果沒有仔細探究原文歌詞的意思,會覺得譯者翻得很棒,但經過我查看英文翻譯,加上日文老師巫桑的講解,似乎有可討論的地方。歌詞原文如下:

春高楼の花の宴          巡る盃影さして
千代の松が枝分け出でし 昔の光今いづこ
秋陣営の霜の色             鳴きゆく雁の数見せて
植うる剣に照り沿ひし  昔の光今いづこ
今荒城の夜半の月       変わらぬ光誰がためぞ
垣に残るはただ葛       松に歌ふはただ嵐
天上影は変はらねど   栄枯は移る世の姿
映さんとてか今も尚     ああ荒城の夜半の月

 

以下是我的翻譯:

 

春日高樓賞櫻宴 杯觥交錯暢飲月
月射古松枝枒間 昔之月光今何在
秋霜滿營渺人煙 群雁嘶鳴高飛去
插地刀刃閃青光 昔之月光今何在
今夕荒城夜半月 月光如常為誰照 
殘破城垣滿葛籐 松枝高歌和狂風
天上月亮恆常照 無常榮枯盛衰世
月映人間世變遷 唏噓荒城夜半月

 

時間離開,萬事枯萎。

 

只要是人總不免幻想停留在永遠裡,但經驗告訴我們時間的精義是在霎那。面對這樣荒涼的情景,看著千年後時間的變化,那千古的幻想就破滅了。也只有把握現在與實在,才能讓時間的轉動接近理想吧。人會散掉,而荒城孤涼,月依舊。

 

生命遞變的精神表現得讓人激賞的是蘇東坡的前後《赤壁賦》,也許詩人土井晚翠在寫《荒城之月》時,腦中曾浮現這篇辭賦吧: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時間忘了我們時,讓我們很焦慮,因此在《後赤壁賦》裡,我們看到這一幕:

 

「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但當我們忘了時間,卻是美學的神妙。這樣千古傳唱的作品,讓人頓時望見天光靈動與心顫,能這樣其實是創作者已在創作的實體,呼吸與心跳通透,因此讀者透過作品,感受到美所蘊藏的精神智慧。蘇東坡大命不死被貶職黃州寫下前後赤壁賦,其真摯也讓我們看到從痛苦或迷惘中產生的莊嚴內省。

 

「現實」常常是殘酷讓人無奈,不過偉大的作者總能將「現實」轉化成現在與實在的美學真質,不僅賦予了哲學性的存在描述,也給我們清遠的慰藉。


※ 尺八與吉他演奏的《荒城之月》


 

 

※ 照片:董恒秀攝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