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台灣友人們常在提醒筆者︰北部的冬天常下雨,又濕又冷,想去爬山就要趁這幾天出發。

先別理會是否濕冷,筆者一聽到登山就立即跟友人規劃路線。這次是友人帶路,由東吳大學後山起登,經文間山、論劍山、剪刀石山,終點在西湖。山不高,有泥土路也有柏油路,也見識到金面山的大石頭,路程只有6公里左右,非常適合任何年齡人士健行。

但這次吸引筆者的,不是風景,而是東吳大學後山的一塊登山路線牌。

東吳大學後山有一段泥土路,攀上去之後接柏油路,就能相遇曼德拉了。 圖:作者可樂貓提供
曼德拉來台訪問時,曾受頒東吳大學榮譽博士學位。 圖:作者可樂貓提供

往山上的泥土路有一段要拉繩,然後會到柏油路,路上有一塊路線牌,除展示登山路線之外,還介紹「東吳典範」的六個人︰王寵惠、黃安素、戴蓀、石超庸、端木愷、曼德拉。前五個人,是曾經在東吳大學任教,或者是當過校長、董事長等,台灣人或者東吳學生可能比較認識他們。而吸引我的是第六個,曼德拉。板上簡介指出,他1993年曾造訪台灣,並獲東吳大學頒授榮譽法學博士學位。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不知道有多少台灣人認識或記得南非國父曼德拉的生平,年青一輩甚至可能不知道他曾出訪台灣,畢竟年代久遠。筆者深入認識他的事跡,也是從2014年香港和平佔領中環發起人「佔中三子」的講座或訪問中得知。而香港樂團Beyond的作品《光輝歲月》,就是紀念他在南非種族隔離時期為黑人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歌詞中一句「風雨中抱緊自由」,也印在「和平佔中」紀念品毛巾上。

這是2014年發生在香港的佔領中環正式啟動之前,舉辦民主毅行活動試行路線時所拍的照片。 圖:作者可樂貓提供

曼德拉因反種族隔離鬥爭而陷獄27年,直到1990年才因國際輿論壓力獲釋;1993年他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翌年,他在南非首次不分種族的大選勝出,成為南非首位黑人總統,直至1999年退休,告別政治生涯。

曼德拉當年重獲自由後,曾出訪不少地方,包括中國和台灣。1992年,曼德拉以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黨主席身份到中國訪問,訪華期間,時任中國國家主席楊尚昆舉行歡迎儀式,中共總書記江澤民設宴招待,北京大學亦授予曼德拉名譽博士學位。

1993年,曼德拉訪台,也是他生前唯一一次訪台,時任總統李登輝代表台灣頒贈特種大綬景星勳章予曼德拉,並在台北晶華酒店設宴款待,此行亦獲台灣東吳大學頒贈榮譽法學博士。

1993年7月,甫獲釋的曼德拉抵臺訪問,與李登輝總統會晤。 圖:翻攝國家文化資料庫

至2002年,香港大學也頒發名譽法學博士給曼德拉,港大的讚詞中提到,他和Oliver Tambo、Walter Sisulu合組「非洲國民大會(ANC)」青年聯盟,又成立南非首家黑人律師事務所,後來因鼓吹人民罷工、叛國等罪名而入獄,甚至被判終身監禁。

在壓迫的困厄中繼續武裝自己

對,當年的曼德拉在政權眼中,是鼓吹罷工的叛國武裝份子,所以坐牢。他曾在軍營接受軍事訓練,學習製造炸彈;他的終身監禁,亦引發美國學生在集會上要求對南非種族隔離政權實施貿易制裁。

沒有正視他這個「前世」,他重獲自由的「今生」可能也就沒有那麼大的反差。事實上,早期的黑人抗爭運動,主要是以非暴力為主,但1960年南非警察在一場抗議中射殺和平示威者,造成逾200人傷亡,政府同時宣佈取締ANC,警察更肆意濫捕近萬名抗爭者,促使曼德拉等人成立武裝組織「民族之矛」,尋求武力抗爭。

曼德拉被捕後,曾在法庭上為他的武裝路線辯護,指出他並不喜愛暴力,而是白人政權打壓及剝削他們的子民,南非土地已染滿無辜者鮮血,他只能在此政治形勢下走這一步,有感有義務以武力保護自己,免於政權的武力;而他也有為爭取自由民主平等這個理想而死的決心。

時空地域換轉到今天的香港,不需要使用到武力,只是呼喊幾句口號,揮動觸動政權神經的「光時」旗幟,參加「初選」以圖用過半數議會投票力量癱瘓政府,呼籲國際制裁港府,甚至在《香港蘋果日報》擔任管理層,都被控以顛覆國家、勾結外國勢力等罪名。眾被告當中有兩人已被判刑,分別判囚九年及五年多;其餘的被告絕大部分被還押,保釋多數被拒,部分人士已被還押近一年。

如果曼德拉遇見香港 他會怎麼看?

不知道當年只有46歲就陷獄的曼德拉,有否想過自己能活著走出監獄,甚至獲諾貝爾和平獎,獲兩岸三地大學頒發榮譽學位?

他當年出席東吳大學的頒獎典禮時,提出希望建立的政治秩序是︰「不論是在中央、地區還是地方,基於一人一票制原則,做定期的、公開的、自由的選舉,且沒有任何教育或財產方面的資格要求。這也必定是一個能夠完全代表我們社會各個階層文化、語言和宗教權利以及個人民主權利的社會秩序。最後,法治秩序應當輔助而非阻礙我們對於這一破舊社會重建和修繕的艱巨重任。我們必須在遵守國際標準的情況下解決貧窮、匱乏、剝削以及不平等的問題,因為國際法承認人類各個權利的不可分割性。若沒有食物、住所和醫療服務,人們享有的投票權只會帶來表面上的平等和正義,而真正的不平等則是根深蒂固的。我們不想要沒有麵包的自由,也不想要沒有自由的麵包。我們必須提供所有一切與民主社會有關的基本權利和自由。」

筆者一邊登山,一邊天真的幻想,假如曼德拉仍在世,若被問到有關香港反送中運動、港版國安法,所謂完善選舉制度,以至北京消滅異見者聲音,究竟他會如何巧妙地回應他的過去,以及現時港台兩地所面對中國極權的打壓?

「上山的路是否已經完成?」「不,前面還有幾個小山頭。」。圖為台北金面山的陡峭石壁。 圖:作者可樂貓提供

我的漫漫自由路還沒有到達終點

終於登上第一個山頂,其中一位登山友人問︰「上山的路是否已完?終於下山了!」帶路的友人說︰「不,前面還有幾個小山頭。」對,有時登山的路很難,如人生一樣,上上落落,有高有低,但筆者一直深信往往在危難苦困當中,才會磨練到意志,也會看到人性光輝與醜惡。

借用曼德拉在自傳《漫漫自由路 「Long Walk To Freedom」》一書的名言︰「我已經走過漫漫的自由之路。我一直努力地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但在這條路上,我也邁錯過腳步。我已經發現了一個祕密,那就是,在登上一座大山之後,你會發現還有更多的山要去攀登。我在這裡稍停片刻,悄悄地看一看周圍的壯麗景觀,回頭看看我已經走過的那段路程。不過,我只能稍息片刻,因為伴隨著自由而來的責任,使我不敢就此卻步,我的漫漫自由路還沒有到達終點。(I have walked that long road to freedom. I have tried not to falter; I have made missteps along the way. But I have discovered the secret that after climbing a great hill, one only finds that there are many more hills to climb. I have taken a moment here to rest, to steal a view of the glorious vista that surrounds me, to look back on the distance I have come. But I can rest only for a moment, for with freedom comes responsibilities, and I dare not linger, for my long walk is not yet ended.)」


作者》可樂貓 香港人,文字工作者。反送中後離開熟悉的城市,來台展開新生活。每天都想家,只能用文字和運動去解思鄉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