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預約入住《新!王冠渡假村Corona Villa Worldwide》,在這限時限量地總統級膠囊空間裡,小至身體自主喪失、神經認知延誤、隱私疆界模糊,大至社會地位被剝奪、國家主權關係被退縮,所有感官衝突都鑲嵌在新潮具現代感的「威權資本主義」王冠渡假村(Authoritarian Capitalism)。我們在完整隔離措施下,為保障入住貴賓的安全舒適,空間設有24小時閉路監視與錄像藝術互動,透過大螢幕連線即時轉播,個體將赤裸地曝露在無數的消費者眼前,如果您同意接受這份略帶暴力的關係美學( Relational Aesthetics),請簽下放棄個人資料與肖像保護聲明,即刻入住獨一無二地王冠渡假村(以下簡稱:《王冠村Corona Villa》)。

《王冠村Corona Villa》是台北市立美術館2020年秋季展覽《藍天之下:我們時代的精神狀況》的「展示扉頁」之一,打開就是一個特殊的夢境。《王冠村Corona Villa》將「防疫旅館」置入美術館,建構一個集飯店、遊輪、方艙、避難所、療養院等空間重層的複合式度假村,計畫以「激活觀者對話」為底,挑起論辯為坯佈局,通過「觀者」第二層媒介,塑造拉出訊息傳遞的轉折上釉,讓藝術家、策展人、《王冠村Corona Villa》參與者(患者)、觀者縱身投入感知的具象陶冶。《王冠村Corona Villa》是臨場性作品,但打破靜態作品的時間結構,讓誕生於自由國度、自願前往《王冠村Corona Villa》隔離的患者,置身在數位極權的空間裡,體感威權鞏固,放任雙重圓形監獄剝奪個體,讓晦澀暴力的關係美學自內在朝觀者,以及其後的現代性與社會整片浸潤。

《新!王冠渡假村Corona Villa Worldwide》櫃台大廳  圖: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提供

遁入《王冠村Corona Villa》 

當學者多次警告大流行病(Pandemic)將成常態、國家邊境終將嚴格控管,入住《王冠村Corona Villa》並不是存在夢境的逸品,更像是未來進行式。自進入《王冠村Corona Villa》櫃台大廳,碩大地監控錄像不斷回放昔日的隔離患者,預示著入住隱私蕩然無存,得接受「文化資本」的消費者重複品頭論足。

新潮具現代感的《王冠村Corona Villa》提供只進不出的典雅病房,從義大利精品床具、防疫備品至薄型電視等總統級完備設施的無償使用,都必須遵從「開門離開」視同放棄渡假的鐵律。然而「威權資本主義」來的太快,反覆催促量測體溫、在單向玻璃(One Way Mirror)暴露個資、舉凡平躺放鬆、快速跑動與開合跳等各種「生理展演」,都隨著錄像下令一路前行。

《王冠村Corona Villa》佈置了厚重的故事背景,線索源自於錄像分享被隔離者的真實聲線,植入一個在都市精華區只隔離「台灣人」的防疫醫院,與螢幕上一成不變的錄像景框,這個為躲避疫情回國的台灣男聲,總是在鄰床患者的哀鳴、反覆被迫核酸篩檢不得出院的無奈下,複誦2020年整個三月的隔離日記。

最終,在指令的催促下,患者得打開床底下預設的簡便行囊,隨著專書《互聯網思維獨孤九劍》、《三天讀懂中國經濟》及一紙「東菀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辦公室:關於進一步做好居家隔離醫學觀察工作的通知」面世,一切真相大白,這名台灣男聲撐起「暗諷」的符號,揭示過去卅年臺商在威權中國的功利與緊密關係,台灣很難自外於全球疫情,患者就是武漢肺炎的「室友」。

北緯23、東經113度的東菀方艙醫院《王冠村Corona Villa》,在經濟上奉行資本主義,卻在政治上奉行威權主義的「威權資本主義」隱喻,諷刺又強烈的落在北美館中,由於隔離時間與中國疫情重疊,疫情恐懼的輪廓與精準的地理座標,將《王冠村Corona Villa》患者重新投放在威權秩序與疫情蔓延的新國度。這國度透過個資掌控與「偽裝民主(fake democracy)」的大數據運算,偶爾會通過遠端的真人視訊,進行客製化的客房服務,內容包含「虛擬情人」、「點歌伴唱」、「合作寫生」、「接觸治療」、「代客購物」等,患者與身處自由空間的藝術家,藉由聽覺、觸覺、嗅覺甚至味覺等物質感受,重新建構威權資本主義「人性化」的感官體驗,然而一切都是聽從當權者(藝術家)安排,被隔離的患者始終無從過問理由與選擇,而且強化《王冠村Corona Villa》威權鞏固及敘事正當性的故事還未結束…

《王冠村Corona Villa》與雙重圓形監獄  圖:擷取自Shakespeare's Wild Sisters Group

重層圓形監獄

「一種新的監視形式,其力量之大是前所未見的」英國哲學家傑里米邊沁在1785年提出圓形監獄的設計(Panopticon,又稱環形監獄、全景監獄)。該建築由一個圓形大廳組成,正中間設有百葉窗檢查室,這設計允許單一警衛監視該監獄所有囚犯,儘管警衛很難不間斷的監控所有囚犯,但由於囚犯無法掌控何時將突襲檢查,反而迫使囚犯強迫規範自我行為與自律。

1975年,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認為圓形監獄不僅是建築物,更是一種具現代性的權力機制和政治技術,在監獄體罰侵犯人權逐漸改善之際,國家與當權者獲致更細膩的生理與精神懲罰的權利,例如觀察法。其中的特點為(一)注視:囚犯理解自身永遠是被監視的對象,因為永遠被人注視,迫使人有紀律,永遠服從。(二)自我壓制:囚犯在監視和威權壓制下卻扮演著積極的角色,依照組織的規章,重塑與格式化自我,不僅身心靈保持警戒,甚至依照威權準則修正自己,成為自己的警衛。例如美國知名中國問題專家Perry Link就曾分析指出,中國政府善於製造一種具中國特色的「自我審查」(self-censorship),用以管制公共輿論和大眾媒體。當政權有能力(例如監禁、拒絕入境、拒絕商業合作等等)使公民心生畏懼,因此不敢說出真相等自我審查,起初只是理性的計算,但最終將演變成自然而然的慣習。(三)積極權力:權力自運作及效應上根本壓制人性,主要體現在剝奪、限制、否定等負面力量。圓形監獄提供這項機制,個體既成權力主體又是權力的工具。

而《王冠村Corona Villa》隔離患者的「渡假巧思」,不僅搭配現代監控技術還原邊沁的工具理性,《王冠村Corona Villa》更將傅柯所批判的權力機制與政治技術愈加擴張。根據北美館2019年參觀人次統計,在《王冠村Corona Villa》開放入館觀眾,隔著單向玻璃「觀看探視隔離患者」的時段,平均將有近500名左右的觀者「協助監視」正被威權資本主義囚禁在《王冠村Corona Villa》的患者,這不只深化了威權的正當性,觀者亦默默地蛻變成迫使患者接受「規訓」的威權幫兇。傳統圓形監獄在當權者與觀者內外部重層監控之下,晦澀暴力的關係美學自患者內在朝觀者,以及其後的現代性與社會整片浸潤與蔓延。

關係美學

「藝術界的發展、型塑它的那些風潮或緩慢的變遷,必然左右我們對權力的概念。」布希歐(Nicolas Bourriaud)認為關係美學式的藝術創作是渴望透過溝通完成其作為,當下延伸出人際關係就像一張綿密的網絡,將從觀者與創作者共同建構或解構單向的美學詮釋,甚至是權力。布希歐更在《關係美學》書中闡明:「當藏家買了傑克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或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的作品,除了美學趣味外,主要購買了歷史演變的指標,所以收藏成了歷史情境的征服者,根本性改變了單向的美學詮釋。」

自《王冠村Corona Villa》在公共空間成為所有參與者的共同事件,原本孤立的社會現實被感知互動形式所突破開放,這樣的「關係形式」(relational form),有別於李明維式的肆意浪漫。《王冠村Corona Villa》在自由創作的土壤上,移植並明說疾病社會與藝術創作的緊密關係,同時以威權資本主義重新展陳現代性,批判善於遺忘防疫的人類劣根性,藉由當權者、患者、觀者等角色分權,建立重層且多元的關係美學,分層但具共性的論辯場域。根本上,《王冠村Corona Villa》展現及製造發生於觀者、參與者、藝術家的認知思維(不可見形式),並嘗試融入作品本身。就這個層面而言,《王冠村Corona Villa》嘗試書寫了過去美學理論較少被分析的對象,雜揉美學、權力與威權資本主義無限漫延的對話關係,衝破荒誕疫情不能明說的虛假表象,如果您同意接受這份略帶暴力的關係美學( Relational Aesthetics),請簽下放棄個人資料與肖像保護聲明,即刻入住獨一無二地《王冠村Corona Villa》。

本文經帝門藝術教育基金會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