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在美軍作戰課裡。新甫八朗向豪威爾說:「的確,地圖上尚未標注葫蘆島,所以我們製作了一張簡圖。我是一名建築師,這張地圖畫得很準確。」就在豪威爾不予採納之時,一名部下走進來說:「我找到葫蘆島了!」原來「葫蘆島」雖然被稱作「島」,其實並不是一座島嶼,它是中國大陸的一個港口。而且,在美國最新的軍事地圖上,也採用確認這個名字。於是,豪威爾向他們表示,有這東西,他就可以向麥克阿瑟將軍匯報了。對他們三人而言,這是新的進展,他們激動萬分地向作戰課的軍官們致謝。

鏡頭和情節回到避難中的大連。丸山的妻子瑪麗奔至新甫妻兒的住處,一進入屋內,即向孩子問道:「你跟別人提過你爸爸的事嗎?在市場賣東西的日本孩子們好像都這樣說。在那之前大家就有聽到傳言了。他們說,你爸爸是反動分子,是這樣吧?」話畢,新甫的長子立即申辯:「所以,我才跟他們說不是。我說,爸爸是為了救日本人才逃出去的。」阿松抓著長子的肩膀說:「我不是叮嚀過你嗎?這件事絕對不能對別人說的呀!」瑪麗說,「我不知道傳言到什麼程度,為了以防萬一,我拜託了教會收留你們。你們馬上從這裡搬走吧。」畫面出現,一名教會修女謹慎地帶領他們母子進入教堂。

教堂與自由的國度

他們三人坐在美軍作戰課外的走廊上等候著,各有所思的樣子。丸山邦雄用鉛筆在記事簿上素描妻子們的身影,稍後他轉身向武藏正道說,真希望能早日開始遣返啊。可能等候時間太久,丸山按捺不住了,起身走進辦公室,詢問作戰課的軍官們:「你們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你們真的向麥克阿瑟將軍匯報過了嗎?」一名軍官說:「我已經匯報了。」丸山追問:「豪威爾在哪裡?」軍官回答:「今天他不在,我們也無能為力。」丸山激憤地追問:「沒能為力?是什麼意思?你們作為軍人之前應該是一個血肉之軀。所以你們應該明白吧。我們的國家輸掉了戰爭。然而,就算戰爭已經結束,依然有無數無罪的人們,在遠離祖國的地方深陷痛苦之中。你們什麼都感覺不到嗎?這樣,你們還能說出『無能為力』的話嗎?你們不是來自自由的國度嗎?如果是你們自己的母親、妻子、孩子正處於瀕死的邊緣,你們會這樣袖手旁觀嗎?」丸山講得激動不已,新甫和武藏連忙把他架了出去。結果,他們的請願沒能傳達給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

回到愛國妻子飽受驚嚇的畫面。丸山瑪麗和長子趕到新甫妻子家裡,不料,遭到蘇聯和國民黨軍的攔住。一名軍人用中國話訊問:「你們是新甫八朗的家屬?」瑪麗說:「不是,我們住在這附近,我姓武田。」又問:「新甫八朗的親屬去哪裡了?」瑪麗問:「新甫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國民黨軍人說:「我們收到密告,新甫八朗鼓動日本人起義,想與我們對抗。」瑪麗說,「沒有這種事!」隨行的蘇聯軍人說,這女人(瑪麗)很可疑,把她帶走。瑪麗反抗道:「你們敢動這孩子一根指頭的話,我絕對不放過你們。神一定會裁決你們的。」這時候,羅拉莎修女及時趕來解危,對著做勢抓捕的軍人說:「你們不要抓人,那個人是教堂的信徒。」瑪麗告訴俢女,這些人要來抓新甫八朗先生。他們誤會新甫先生在煽動日本人起義。於是,修女向軍人解釋,她是教堂派來的人,看看新甫先生的生活情況。」國民黨軍人把修女的意思口譯給蘇聯軍人,這幾個軍人才悻悻然離去。瑪麗告訴俢女:「我的丈夫他在拚命解救日本人,卻被日本人告狀。這孩子問我,為什麼爸爸沒有帶我們一起走。只要我們還無法返回日本,這些孩子就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的苦心。」

尋思撤僑的新方法

營救僑民的行動進入新的階段。他們三人到外務省找上當時的外務大臣吉田茂。彼此打過招呼以後,丸山對吉田說:「吉田外務大臣,我之前在倫敦見過您一面。」吉田說:「是我在駐英大使的時候。我在倫敦大使館好像跟你說過話。」丸山說:「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從美國留學回來,然後到歐洲遊學。當時,我冒昧造訪,大臣您還依然溫暖地接待了我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跟我聊了很多事情。」吉田說,「那是因為你學識很廣博吧。你看起來滄桑不少,想必吃過許多苦頭。後來,你去了滿洲嗎?」丸山說,「是的。」吉田又說:「能從滿洲逃回來,很不容易啊。」丸山言歸正傳地說:「大臣,如果不盡快開始遣返的話,在滿洲的日本人可能面臨滅亡。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您不覺得外務省的反應過於冷淡和怠慢嗎?」吉田說:「沒有這種事。所謂怠慢是指應該做的事情,卻消極應對吧。如今,日本談不上外交關係。在聯合國軍占領下的日本,沒有獨立運作的政府。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們只能在私下裡操縱他們,讓他們盡量達成對日本有利的政策。儘管如此,在這種不能稱為外交的外交環境下,我們還是要進行滿洲僑民的遣返。對我們來說,安排遣返這件事,與其說是政治,毋庸說是請願運動了。我們讓你們失望了吧。」丸山說:「沒有,我們能清楚地知道沒有被怠慢,就感到很安心了。」吉田說:「你是個聰明又會說話的人。」丸山說:「大臣您也是,雖然頭髮更少了些,但還是跟過去一樣啊。」吉田說,「是日本變得破敗了,變得比我的腦袋還像廢墟啊。」丸山說,「我想,以後情況會變得越來越好吧。」吉田說,「如今,比起政府更要考驗的是,民間的力量,由他們來推動讓GHQ做出改變。 這是民間外交的時代。」接著,吉田對他們說:「也許,你們可以去拜訪運輸省下屬鐵道總局的長官佐藤榮作。你們要去全國走動,要去煽動輿論!我們今後也會將GHQ當作提線木偶一樣。所以,現在你們就去煽動輿論吧。」話畢,吉田按了一下桌鈴,說了聲告辭,轉身離去。就這樣,他們三人像是被外務大臣吉田茂安排一樣,開始在全國各地做演講,突顯滿洲僑民遣返的議題。

運輸省發行了兩年有效期的國鐵免費乘車券。

訴諸民情的重要性

丸山邦雄等人來到「滿鮮同胞救出 縣民大會」的會場上。丸山對著招在場的來賓說,「我們曾經在奉天車站前,遇見了被稱為麻袋部隊的難民們。他們的情況很慘,為了能伸出腦袋和手腳,他們把麻袋打上小孔。所謂的麻袋就是用來裝填殼物的那種。而且,這些套著麻袋的女性難民,多半是曾經住在滿洲北部的開拓村民。丈夫被動員上了戰場,再也回不來了。她們前往奉天的逃亡途中,受盡別人的侮辱,被扖走了衣服,只能套著揀來或者別人施捨的麻袋蔽身,忍受著寒冷,一路逃到了奉天。」新甫接著說道:「這些難民就算丟了全部的行李,也一定會留下一個空罐子,用這個空罐子來乞討食物。他們用這種方式來解決饑餓。」他們描述的情況太過悲慘,許多婦女不禁悲泣了起來。武藏正道說,「許多想買日本小孩的中國人,來到日本人的難民收容所,他們覺得日本人的小孩又聰明又能幹:一個日本女孩子能賣3000元,男孩子賣2000元。當時的情況是,自日本宣布投降後,滯留在東北的各開拓團的老人、婦女和兒童便紛紛結隊出走尋找回國的途徑。當時,部分開拓團民集結在黑龍江省方正縣,人數高達1.5萬人。由於長途跋涉體力耗盡,加上傳染病流行,有些開拓團民在路上倒斃,死亡人數超過5000人。他們的屍骨被方正縣人民收集起來,合葬於方正地區的日本人公墓。有些開拓團民獲救得以輾轉回國,但仍有4500多名日本婦女和兒童滯留方正縣,方正人民則收養和照顧了這些開拓團民及其兒童。(注:山崎豐子的長篇小說《大地之子》詳細描寫中國殘留孤兒的處境。)

演講結束以後,許多聽眾上前,圍著丸山他們三人,打探他們在滿洲的親人朋友們的安危。當然,他們無法逐一答覆探詢者的擔憂,有些激動的聽眾,甚至跟著他們來到住宿旅館。翌日,丸山走出旅館門口,有個老婦人走來,向他致謝:「先生,昨日謝謝你們!」丸山說,「你守在這裡逗留到早上的嗎?」老婦人打開紫色手巾,出示了一張照片說:「希望您能幫忙看看這個。這是我兒子和家人的照片。您有沒有見過他們?」丸山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老婦人又問,「我兒子去了北邊那個叫齊齊哈爾的地方。他個子很高,是個很溫和的孩子。」丸山說:「非常抱歉,我們不知道他們個人的情況。」老婦人補充:「他應該是在齊齊哈爾的滿鐵工作。請您看看吧!」丸山抓住自己的帽子,向她說了聲抱歉,往前走去。老婦人追了上來,抓著丸山的手腕說,「那些孩子們還活著嗎?請再看看這照片!」丸山愧疚地說,「非常抱歉,我也愛莫能助。」丸山脫下帽子說:「不過,我們一定會幫助他們回國,請原諒我們。」話畢,丸山離去了。老婦人直說,「拜託你們了。拜託了!」

再次叩訪GHQ總部

對丸山等人來說,他們看到這些留守日本期盼滿洲親人返國的情景,更堅定他們協助遣返的決心。

他們三人來到GHQ總部,一名軍官(陸軍少佐凱里橘)用英語對他們說:「現在,副官休勒大佐不在,由我來接待你們。」丸山主動向凱里橘握手,並自我介紹,「我叫丸山邦雄,您是第二代日裔?」凱里橘說,是的。丸山說,「我在戰前去美國留過學。曾經給第二代日裔的年輕人們,講授過日本的歷史、憲法和文化。也許您當時也在其中呢。」凱里橘說,「沒有。但是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你曾經抗議過美國頒布《排日移民法》吧。」丸山說,是的。凱里橘說,「我心想,可能是你吧。你這次是為了滿洲事情而來。」丸山認為機不可失,便猛然靠近凱里橘的身旁說:「我有一事相求。我想見麥克阿瑟將軍。」

凱里橘走下台階,向他們三人說:「我已經向將軍通報了!」然後,他立即改用流利的日語說:「明天下午4點,將軍可以見你們。在那之前,請來找我吧。」新甫八朗激動地向凱里橘說,「什麼啊,你不是會說日語嗎?」武藏正道走上向前,大聲說道:「GHQ裡也有日本人的啊。」凱里橘則說:「我是美國人,作為美國人在這裡工作。」事實上,凱里橘說得沒錯。對加入美國籍的日本人而言,他效忠於美利堅合眾國,而不是其母國日本。進一步地說,他們沒有只有一個祖國-----美利堅合眾國。山崎豐子寫過長篇小說《兩個祖國》,探討日裔美國人的認同問題。然而,這終究說是日本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當《兩個祖國》改拍成電視劇在美國上映,承辦單位的日裔美國人表示,「這個題名讓我們備感尷尬,我們沒有兩個祖國……。」因此,最後該劇題名改為《燃燒的山河》,這應該是山崎豐子始料未及的挫折。

作者邱振瑞簡介:作家、翻譯家,著有文化評論集《日晷之南:日本文化思想掠影》、《日影之舞:日本現代文學散論》、《我的書鄉神保町》1-10卷(即出);小說集《菩薩有難》、《來信》;詩集《抒情的彼方》、《憂傷似海》、《變奏的開端》等。譯作豐富多姿,譯有三島由紀夫《我青春漫遊的時代》、《太陽與鐵》、松本清張《砂之器》、《半生記》、《戰爭時期日本精神史》、《親美與反美》、《編輯這種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