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人食。人食人死。人死成疫。人疫,死人。食疫人,人復死。死喪繼踵。──〈四省告災圖啟〉

同治回亂期間,左宗棠對陝甘用兵,並乘勝「西征」,拓展了疆域,卻替北方帶來嚴重的後遺症。龐大的西征軍隊持續索求和壓搾陝西、山西、河南等省分的糧草,使這些地方的民眾陷入三餐不繼的困境,農業生產也遭受巨大破壞。

歷史遺忘了一千三百萬人死亡大饑荒

光緒初年,華北大旱。從一八七六至一八七九年,直隸(今河北)、山東、河南、山西、陝西等省,以及蘇北、皖北、隴東、川北,持續四年遭受大面積乾旱,農產絕收,田園荒蕪,「餓殍載途,白骨盈野」。因以一八七七(丁丑年)和一八七八(戊寅年)最為嚴重,故稱此次饑荒為「丁戊奇荒」。其中,河南、山西災情最嚴重,所以又稱「晉豫大飢」。這場饑荒始於自然災害,又因統治階層腐敗無能,演變成清帝國立國兩百多年來最大的一場人禍。

一八七七年,華北旱情急劇升級,尤其是山西,旱荒空前。山西巡撫曾國荃向朝廷奏報稱,「晉省迭遭荒旱……赤地千有餘里,飢民至五六百萬之眾,大祲(按:音同今,大祲指嚴重歉收)奇災,古所未見」,「詢之父老,咸謂為二百餘年未有之災」。

一八七八年,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赴山西,發現這個省分已淪為人間地獄,他在日記中
記載:

一月二十九日,太原以南一百四十里:經過了四個躺在路上的死人。還有一個人四肢著地在爬行,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碰上一個葬禮:一位母親肩上扛著已經死去大約十歲的兒子,她是唯一的「抬棺人」、「神父」和送喪者,把孩子放在城牆外的雪地裡。

一月三十日,距太原兩百七十里:路過兩個顯然剛斷氣的人。一個衣服鮮亮,卻死於飢餓。往前走沒幾里路,發現一個大約四十歲的男人走在我們前面,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被一陣風吹倒後,再也沒有爬起來。

一月三十日,距太原兩百九十里:看到路邊躺著四具屍體。其中一個只穿著襪子,看來已沒什麼分量,一隻狗正拖著移動。有兩個是女人,人們為她們舉行過葬禮,只是把臉朝地安置而已。路人對其中的一個更仁慈一些,沒有把她的衣服剝去。第三具屍體成了一群烏鴉和喜鵲的盛宴。隨處可見肥胖的野熊、野兔、狐狸和豺狼,但男人和女人卻找不到食物維持生命。

二月一日,太原以南四百五十里:半天內就看見六具屍體,其中四具是女屍。一具躺在一個敞開的棚子裡,赤身裸體,腰上纏著一條帶子;一具躺在小河溝裡;一具浸在水裡,由於野狗的拖曳,半身暴露出冰面上;一具半身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躺在路邊的一個洞口旁;還有一具已被食肉的鳥獸撕碎,吃掉了一半。還碰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手持拐杖蹣跚而行,看起來就像九十多歲的老翁。

二月二日,太原以南五百三十里:在下一個城市是我所見過最恐怖的一幕。清早,我到了城門。門的一邊是一堆男裸屍,像屠宰場的豬一樣被放在一起。門的另一邊同樣是一堆屍體,全是女屍。她們的衣服被扒走換吃的去了。有馬車把屍體運到兩個大坑旁,人們把男屍扔到一個坑裡,把女屍扔到另一個坑裡。

丁戊奇荒期間,山東、山西、直隸、河南、陝西等地區,受旱災及饑荒嚴重影響的民眾多達一億六千萬至兩億人,約占清帝國總人口的一半。直接死於饑荒和疫病的人數約為一千三百萬人。據西方學者威廉.丹多(William Dando)估計,十九世紀全球有兩千五百萬人死於饑荒,那麼僅是丁戊奇荒就占這個數字的一半以上

依清廷戶部人口清冊統計,一八七七年山西人口為一千六百四十三萬三千人,到一八八三年僅為一千零七十四萬四千人,淨減五百六十八萬九千人。其中,太原府災前人口為一百萬人,災後僅剩五萬人。在某些縣,人口損失了80%。

然而,這場饑荒卻被歷史澈底遺漏或故意遮蔽。在中國的歷史教科書中,這場饑荒從未被提及,學術圈之外的中國人很少知道「丁戊奇荒」這個詞。有人說,中國文化中最發達的科目是歷史,中國的歷史著作滿坑滿谷,中國人以歷史為信仰。

然而,丁戊奇荒靜悄悄的消失在歷史中,一千三百萬人的生命,甚至比不上正史中某個官員的升黜榮辱更值得記載,這正從反面說明,中國人的歷史觀是扭曲的、是用謊言堆砌而成的,中國人的歷史書寫乃是讓人遺忘。

書名:顛倒的民國

作者:余杰

出版時間:2019年7月(即將出版)

出版社:大是文化有限公司

作家余杰。   圖:翻攝自余杰臉書/黃謙賢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