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擔任兩屆桃園縣長徐鴻志先生走了,八十二之齡,也算高壽,徐的一生曾任教職公職與民代三十年,算是人間金字塔頂層一族,但回顧他的一生,卻是榮華富貴少,寂寥落寞多,他是一位典型的非典型政治人物。

他當縣長時我當記者,有相當長的相處時間,乍聞仙逝,百感交集。以下略述一二,算是一個記者視角之近身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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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

徐鴻志長期抽菸,在煙害防治法實施前抽菸不是禁忌事,但他也深知抽菸不好,尤其在公務機關擔任首長更是觀瞻不良,因此多次試圖戒除,卻都未果。

有一次他鄭重告訴我是真心要戒了,並許下承諾。只是也才幾天,我知道他顯然又破戒了,香菸的特殊臭味是瞞不了人的,但我實在也不忍心說破。

那天我突然走進他的辦公室,他的手上正好點著一枝菸,但他迅速的將手一縮,垂到桌面下方,用手掌掩護住。

我裝做沒看到,卻因為有重要急事相詢又無法轉身離去,只好站著問問題,一問問久了,或許香菸燙到了他的手,他急忙將之扔了,偷偷踩熄。

這小小動作我們都裝做沒曾發生,但我看到了他對堅守承諾的努力,以及對一位朋友的尊重。

徐鴻志的官舍內有一個小小庭園,花木扶疏,徐也常在上班之前為花木澆水、剪枝,有一天我去公館找他,驚見小園內一棵開得非常漂亮的桃樹被砍了,大驚而追問,他只支吾以對,老半天說不出一個理由。大家都說是砍桃花而剁了樹,他卻連編個謊言唐塞都不會,真是一個老實人。那棟官舍便是他的接任者劉邦友被槍殺之同一房舍,在徐還在縣長任內時,劉邦友偶然前來縣政府拜會走動,進了縣長辦公室常常開玩笑的指著大辦公桌,要徐好好保管使用,因為以後他還要用。相對於劉的霸氣,徐可還真是老實。

神社之存與拆

徐鴻志八年任內最被記憶的似乎不是建設而是不建設,那是有關桃園神社的存與拆之抉擇。

我原是力主拆除的發難者,我在採訪忙碌中常往神社去小坐片刻,尋求一個難得的偷閒,但偷閒也得兼顧新聞,便隨手拍下神社被充當忠烈祠而平日疏於管理的鏡頭當新聞,野狗成群、蛛網縱橫、玻璃窗破、塵灰滿佈皆是我寫不完的題材,甚至還行之為長文:多少抗日烈士英雄,竟委頓於日本人的神社建築中…

這本是個人近似囈語之言,吵著吵著,徐鴻志真被吵煩了,決定編列預算將神社拆了改建成宮殿式忠烈祠,並即付諸實行,預算有了,新忠烈祠也徵圖完成審圖,神社拆除已如箭出弦。卻在前夕獲審圖第一名的李政隆建築師宣佈放棄獎金及監造之權,轉而力主留下老神社。李政隆和他的妻子李雀美連夜走訪於我,說服了我,由我起而說服徐鴻志,這是叫我和他雙雙都要一百八十度翻盤自己的難事,幾經努力並在輿論大力支持下徐也同意了,神社也終於保住了,徐鴻志當下大筆一揮,把新忠烈祠第一期工程款轉做老神社維修之用,神社存拆問題於焉圓滿落幕。

三十年後的今天,不能不感謝徐縣長以今日之我推翻昨日之我的勇氣與承擔。

節儉的縣長

徐鴻志熱愛運動,不打花錢的高爾夫,籃球似乎才是他的最愛,任內他大力發展體育運動。每次桃園縣承辦台灣區運、省運、縣運,徐常親自下場參加競賽,每每在全縣公務員賽跑中搶得第一。許多人當著他的面哄然大笑:誰敢跑在你的前面呀?考績不丁等才怪!他自己也哈哈自嘲:年紀有了,腳力差了,承讓承讓。他是受得大家笑話的人。

他的節省是出了名的,但節省可並不吝嗇,別的縣長常編了預算給記者出國旅行,他從不花這種大錢,卻親自陪著媒體人一個一個走遍全台灣每個國家公園,省錢還讓記者們透過國家公園高層主管親自詳為解說深度認識台灣之美,獲益更大。

他和其他縣長有完全不同的風格,謹慎行走在依法行政的路上,每一分錢都花得小心翼翼。他也是第一個推出縣長「親民日」的人,每星期五上午親自坐鎮一樓大廳,和民眾面對面對話。有人認為親民日三字太過官僚味,他笑呵呵反問:那你給我一個新的名稱,我一定採用。他重視的是實質,而非名目。

兩場選戰離奇過關

徐鴻志第一次選縣長之前,只幹過老師和縣議員,現任桃園市長鄭文燦先生也曾是他擔任八德國中教師時的學生。國民黨初選在許多對手中他的學經歷並非最佳,卻獲得國民黨提名參選,參選時最大的對手忽然在選戰最後關鍵時刻連著多天沒有公開露面,而且選戰還掛出微笑、祥和之類文宣,選舉就是打仗,微笑祥和如何去打?徐順利當選,引起許多有關對手放水的謠傳;第二次為他的連任競選時更扯了,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對手,竟在參選登記截止的三分鐘前派人抵達選舉委員會,提出撤回參選登記的文件,瞬間選舉翻盤,徐鴻志等於不競而選篤定當選了。

這兩次競選,引起漫天風雨和淘天謠言,以徐鴻志的硬脾氣和火爆個性,若說他在幕後動了什麼手腳而教敵方不戰而降,相信的人似乎不多,但事實就是如此驚悚,如今隨著徐鴻志的離世,真相也被帶走了。

徐鴻志任內不曾炒過地皮,或許難免有人打著旗號做了些什麼,卻非他之所為,這是極其難得之事,算得上是一位清廉好官。可惜這樣一位好官晚境並非安泰,據說他在離任縣長職之際,有人拉他去參加一個建設公司,他當了董事之一,未幾公司倒閉,負下巨債,他雖非董事長,卻是連帶保證人,而在陽光法案之下他的財產一筆也無所遁形,幾乎連老本也都被查封。老實人從政,真是無法和奸狡之徒為伍啊!

 

現任桃園市長鄭文燦也出席徐鴻志的告別式。   圖:翻攝李昭蓉臉書

桃園縣文化中心成立時,當時的桃園縣長徐鴻志(右)頒獎感謝邱傑(左)為文化中心設計識別標誌。   

桃園縣文化中心成立時,當時的桃園縣長徐鴻志(中)頒獎感謝邱傑(右3)為文化中心設計識別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