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政壇開始出現「割稻仔尾」的說法。多位剛出獄的美麗島大老,眼看自己蹲苦牢期間,當年軍事法庭上那群辯護律師們,個個選上公職,從民代到地方甚至首都市長,人氣和資源不可一世。時移勢易,人事全非,他們不禁有感而發,質疑這些人只藉由伶牙俐齒,收割民主前輩們流血流汗、奉獻青春歲月,飽嘗妻離子散甚至家破人亡才獲得的政治成果。

但時也,命也,運也,非我之所能也!2000年台灣第一次政黨輪替,正是由這群那時被譏為「目光短淺」、「說的比唱的好聽」的反對運動第二代,所打下的政治江山。

說他們收割戰果,所言不假。但政治是一種志業,特別是衝撞體制、打倒威權的大業,不能光仰望天縱英明,唯有一棒接一棒,既能守成,更需打出團隊氣勢開疆闢土,才有可能克竟全功。

有時候形勢比人強,是非曲直只能留給後人和歷史評說。

2012年,出身國民黨官僚體系的蔡英文,體內雖無正綠旗的民主血脈,但在陳水扁官司纏身繫獄後民進黨聲望低迷、悲觀主義當道的大環境下,蔡英文勇於挑戰尋求連任的馬英九,最後雖敗猶榮。

兩年後的六都市長選舉,帶領民進黨準備再次從地方包圍中央的民進黨主席蔡英文,面對台北的「柯文哲旋風」不敢攖其鋒,選擇與其策略結盟。這一役,儘管綠營大勝,為2016民進黨重返中央執政奠下堅實基礎,但也為蔡英文和自稱是「墨綠」而入主北市府的柯文哲之間的競合與矛盾關係,留下伏筆。

坦白說,學而優則仕,13年前一加入民進黨即被提名為不分區立委的蔡英文,以及挺扁、挺蔡而後「自立門戶」闖出自己一片天的柯文哲,他們兩人,從某種角度看,未嘗不也都收割了民進黨的政治果實?

只不過,網路時代和表演政治大行其道的今天,「割稻仔尾」不再需要孜孜矻矻,努力耕耘多年,往往只需要一句話,一個活動,就可以把這句話的奧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次台北世大運的主辦權,最早是由前市長郝龍斌任內爭取而來的,不管藍綠應該都無法否認這個事實。柯文哲原本似乎意興闌珊,不看好此一前人留下的「爛攤子」。

但今晚世大運就要圓滿閉幕,除了開幕式當晚遭到鬧場維安處理不當有待事後究責外,相信沒有人會反對它是一次精彩的體育賽事,一次成功的國民外交,更是一次團結和凝聚台灣人心的絕佳主場。至於前市府的功過,當事人郝龍斌及其昔日團隊,實在不必多所着墨,否則言多必失,引來柯粉圍剿,也不難預料。

然而,身為首都市長,辦好世大運,本來就是責無旁貸。嚴格來說,台北市政府在整個籌備過程中,讓諸多花費鉅資的相關宣傳淪為市長的個人秀,也是不爭的事實。柯文哲的人氣旺,確有利於行銷造勢,但二者未必就非得完全化上等號不可,務必謹慎為之。否則難免瓜田李下,授人以柄,被聯想成是在為柯文哲的明年連任量身訂製。

進一步來看,開幕式維安工作的荒腔走板,柯市府難辭其咎,若非蔡總統緊急透過國安系統化解危機,這筆帳,恐怕不是一句「王八蛋」的網路戲謔人氣拼場可以蓋過去。

也正多虧台灣選手們拼勁十足,穿金包銀戴銅,才真正扭轉頹勢,拯救了票房。到後來,每個政治人物都想沾運動明星的光。否則,今天總統府和北市府兩邊的主其事者,恐怕還在為警力部署和調度的權責劃分爭議繼續推諉塞責。而由此引發的中央和地方警政首長人事角力,也相當鮮明的透露出柯文哲與蔡英文的心結更加難解。

相較於團隊成員走人頻傳的北市府,蔡英文身邊幾位文筆細膩,政治行銷不著痕跡的文膽策士,出手的快、狠、準,更令人側目。無論是親臨賽事現場加油、上台頒獎,或每天鉅細靡遺的戰況「播報」,固然也引來網路的酸言酸語,但無可否認,也讓原本可能是運動門外漢的蔡英文,拉近了與年輕人的距離,對其民調支持度自谷底反彈回升,當然會有幫助。

大家都希望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但現實世界中,卻很難如此,政治盤算往往凌駕於落實全民體育的政策擘劃。總統府幕僚在世大運閉幕前夕,喊出要辦「831台灣英雄大遊行」,希望匯聚12天來深受國人喜愛的體育明星的高人氣;而非比照前瞻條例一樣,打鐵趁熱,趁民氣可用,儘速在立法院臨時會通過國民體育法修正草案,未免可惜。

正因遊行的政治效應不容小覷,面對總統府登高一呼的大遊行宣布,此時此刻,柯文哲想必如啞巴吃黃蓮般,只能把悶虧吞下肚。明知總統府跑來「割稻仔尾」,但「長官」運勢佳,連六十一歲生日都跟遊行同一天,壽星最大,你能說不嗎?

事實上,目前民進黨內對於柯文哲已從柯P進化成「柯吉拉」,從政治盟友到已然尾大不掉的超級政治明星,危機意識越來越濃。

畢竟,兩年多前為了拉下國民黨,不惜「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但現在情勢丕變,國民黨仍然欲振乏力,明年的台北市長選舉,收復首都尚缺有意願出征的強棒。那麼,民進黨還會不會再次禮讓柯,自己不推人呢?

如果今天做民調,柯文哲挾主辦世大運成功的光環,支持度不但將止跌回升,而且不分藍綠檯面上的可能人選裡,想必都非其對手。然而,距離明年年底還有近一年四個月,市政事務繁瑣多元,當世大運的激情逐漸褪去,仍得回歸到日常生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才行。

台北市民一向對政治人物持高標準檢視,柯文哲的行事作風和用字遣詞頗有昔日陳水扁的影子。1998年陳水扁以高達八成的民調支持度,敗給了初次選舉的馬英九,就是很好的證明。

但眼前的最新局勢,應也讓蔡英文投鼠忌器。不禮讓柯,民進黨推人,在與國民黨人選三足鼎立之下,除非能有效挫其銳氣,讓柯最後在驚濤駭浪中慘勝,從此乖乖收起鋒芒,接受民進黨「招安」。要不然,無論柯是高票當選連任朝野無人能敵,或者落選後循「陳水扁模式」直攻總統大位,最快2020,慢則2024的總統大選,蔡英文或是其黨內接班人,終須與柯文哲正面對決,無從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