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技一體」的世界

小錦1997年退出相撲界後，投入演藝事業。然而，依規定，這類降級僅只於大關以下層級，並不擴及橫綱。換言之，橫綱享有連續兩場「負越」而被降級的豁免權。可是為了顧及橫綱形象，每遇即將「負越」時，所屬相撲部屋的總師匠「親方」(oyakata)都會建議橫綱隔日立即休場，改到醫院療養或到寺院沉靜身心！

因為相撲以「心技一體」（shingiittai）為最高精神表現，並嚴守制定的規則而應戰。何謂「心技一體」？相撲不同於其他競技比賽，相撲協會嚴格約束力士的風範與品行，無論與對方經過多麼激烈的互戰，比賽結束後一定都得互相行禮致敬。這就是相撲世界特別強調「以禮開始，以禮結束」的修身境界。此外「本場所」的土俵下，除了坐著審查委員之外，還有等待下一場的力士也席地而坐。每一場結束後，輸的力士直接離開。贏的力士則留在台上等候裁判的行司(gyoji)高喊力士領賞。此時，力士伸出右手朝著獎金畫一個「心」字表達感激，然後取下賞金。贏的力士走下台後，還必須留在土俵下的水器旁，等待下一位力士上場，然後為他獻上一瓢「力水」(chikaramizu)，這是即將上場的力士潔淨身心。而土俵另一端因為戰輸的力士已退場，所以由下下一場力士為即將上場力士獻「力水」。

相撲世界雖然有競爭，但重視身心修練。相撲力士們最重要的絕技就是保持冷靜的精神集中力。所以即使遇到多麼殘酷的私事，不僅不能影響既定行程，更需要與自己的情緒不妥協，才能維持剛強的毅力。相撲是鍛鍊體力與心志的世界，可是一旦力士產生了「無法再繼續」的念頭時，即使是「本場所」途中，也可能宣布引退，而第二天也不會再出場了。因為相撲力士的意志力往往勝過體力的決定。例如1991年5月14日，東京「五月場所」才進入第4天，擁有31次優勝的橫綱「千代富士」（Chiyonofuji）感到體力的負荷已無法再戰土俵，於是突然宣布引退，震驚各界。當時街頭還有報社發送《號外》！

力士引退後的舞台

千代富士宣布引退後，隔年的1992年2月1日舉行「斷髮式」。通常一名力士入門相撲界後即住進師匠的相撲居所，也就是「相撲部屋」(sumobeya)。從此生活起居修業都與同門師兄弟朝夕相處。每天起床後，即有部屋專屬整髮師「床山」(tokoyama)幫忙整理頭髮。而髮型的定型，則使用一種近似唇膏硬度的傳統黃油，因為黃油重量不輕，光是塗抹在頭髮上的力道就是一門深奧的功夫。而相撲力士的頭髮是不可輕忽的另一種生命，直到引退為止，都不能剪髮。所以象徵引退的「斷髮式」結束後，等於正式告別力士生涯。

相撲引退後，通常有兩種選擇，一是廢業，改行經營相撲料理店，或完全遠離相撲界，而投入其他業界。另一種選擇是繼續留在相撲界，擔任指導弟子的師匠，這種職銜敬稱「親方」。日本社會一般稱之「親方」是晚輩或夥計對店家老闆或技能師傅的敬稱。而相撲界的「親方」有兩種意涵，一是純教練性質的指導工作者，另一種意指總師匠的部屋主人。而千代富士引退後繼續留在自己所屬的「九重部屋」接任「陣幕親方」位階，指導部屋相撲力士。

然而相撲的可貴在於心志琢磨，所以相撲協會並沒有因為「陣幕親方」曾是31次優勝的千代富士，而給予任何禮遇優惠。當時千代富士服從傳統而當起了「親方」世界的一年級新生。他首次投入親方的工作內容就是在「本場所」門口站崗，當起了維安管理員。不久後，他接任「九重部屋」的總師匠，而成為「九重親方」。今日，他也是「九重部屋」的主人。

「親方」一職，並不是引退了就可擔任的，而是必須要先擁有「年寄株」(toshiyori kabu)或稱「親方株」(oyakata kabu)的權益股，才具備申請資格。這一點，應該就是白鵬還有即將引退力士所面臨的難題。如以台灣事例而言，各縣市高中職校長任用制度各不一，其中新北市任用資格是由教育局指派合適的教師或教育督學即可，但這兩者都必須要擁有「教師資格」才能被列入考選名單。換言之，「年寄株」就像考選名單的基本身分，必須擁有教師資格的前提下，才可能被遴選為校長。此外日本相撲協會為預防僧多粥少的營運困境，而規定105個年寄株將不再增加，以維護營運的平衡。但「親方株」是可買賣或轉讓的。而一個年寄株代表一個職缺額。換言之，相撲界只能允許105名的親方職缺，且多年來像古畵的轉賣天價，已不是一般力士能力所及。因此部屋主人除了用心栽培弟子茁壯之外，還得幫他們設想引退後的出路，若想擔任指導職務則必需擁有「年寄株」的準備。

但「年寄株」的匱乏，並不是全無希望。另有一種特例，則由日本相撲協會受予「一代年寄」位階，只限一代以此位階留在相撲界擔任親方職務，但依規定禁止轉讓或買賣。相撲協會授予「一代年寄」，目前為止只有3名。那就是第48代橫綱「大鵬」、第55代橫綱「北之湖」、第65代橫綱「貴乃花」。這3位都是日本家喻戶曉，戰績輝煌的傳奇橫綱。所以相撲協會以「功績顯著」的理由授予「一代年寄」位階！

白鵬的難題

相撲不是一般廝殺的賽事，而是日本國技。所以相撲協會特別強調品格風範的重要性，並且嚴格規定「年寄」或「一代年寄」都必須是日本籍。

2015年12月16日，白鵬拜會日本文部科學大臣馳浩，並透露：「希望獲得『一代年寄』位階！」當下馳皓竟幽默回應：「何不考慮將現有的30名蒙古籍師弟聚集一起，成立『白鵬部屋』呢！」馳浩的玩笑話，雖然直入心坎，可惜白鵬不是日本籍！

雖然白鵬已是35次優勝的橫綱，戰績勝過上述3位「一代年寄」，但根據日本媒體報導，這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優勝保持者，並無意願成為日本籍。這個態度在單一國籍制的日本，尤其是文化重鎮的相撲協會，真是一個不易妥協的難題。但即使白鵬擁有了日本國籍，還是得面對：「相撲為日本國技，相撲協會特別注重品格風範」等評價。白鵬並非第一位外籍橫綱，在他之前已出現過2名美國籍和1名蒙古籍。但之後只有1名美籍的武藏丸留任親方，其餘2名都已廢業！

根據「日本相撲協會」認定名冊中，從300多年前的第一位橫綱「明石」到2014年升格的「鶴龍」，日本總共出現了71名橫綱。其中印象深刻的橫綱簡歷如下，括弧內的西元標示為晉升橫綱年份。

第48代橫綱：大鵬(1961)，出身北海道。因功績顯著，1971年引退後日本相撲協會受予「一代年寄」位階，而成為「大鵬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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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代橫綱：北之湖(1974)，出身北海道。因功績顯著，1985年引退後日本相撲協會受予「一代年寄」位階，而成為「北之湖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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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代橫綱：千代富士(1981)，出身北海道。1991年引退後接任「陣幕親方」，現為「九重親方」。

第59代橫綱：隆之里(1983)，出身青森縣。1986年引退後接任「鳴戶親方」。

第60代橫綱：雙羽黑(1986)，出身三重縣。1987年退出相撲界，改行為摔角。

第61代橫綱：北勝海(1987)，出身北海道。1992年引退後接任「八角親方」。

第62代橫綱：大乃國(1987)，出身北海道。1991年引退後接任「芝田山親方」。

第63代橫綱：旭富士(1990)，出身青森縣。1992年引退後歷任「旭富士親方」、「安治川親方」，現為「伊勢濱親方」。

第64代橫綱：曙(1993)，出身美國夏威夷。這是第一位外籍橫綱。2001引退後接任「曙親方」，2003年改行職業摔角。

第65代橫綱：貴乃花(1995)，出身東京都。因功績顯著，2003年引退後日本相撲協會受予「一代年寄」位階，而成為「貴乃花親方」。

第66代橫綱：若乃花(1998)，出身東京都。2000年9月引退後接任「藤島親方」，同年12月廢業改行摔角。現為藝人、飲食業者、體育新聞主播。

第67代橫綱：武藏丸(1999)，出身美國夏威夷。2003年引退接任「武藏川親方」。

第68代橫綱：朝青龍(2003)，出身蒙古國烏蘭巴托。這是第一位出身蒙古國的橫綱。2010年1月因酒後暴力事件，引起各界譁然。同年2月經日本相撲協會查議，認定嚴重傷害橫綱形象為由免除一切職務，成為相撲史上首次被黜橫綱。同年10月退出相撲界後，投入蒙古與日本交流活動。現為企業家、慈善家、藝人、時事評論員、電影演員。

第69代橫綱：白鵬(2007)，出身蒙古國烏蘭巴托，現役。計35次優勝。

第70代橫綱：日馬富士(2012)，出身蒙古國烏蘭巴托，現役。計7次優勝。

第71代橫綱：鶴龍(2014)，出身蒙古國烏蘭巴托，現役。計2次優勝。

上述14名橫綱，有6名外國籍。目前3名現役者全都是蒙古籍。自2000年第60代橫綱若乃花引退後，日本橫綱就只剩外籍者，且從2003年至今，全是蒙古天下了。

回想1980年代的相撲，真是精彩。尤其是千代富士、北勝海、大乃國、旭富士等四大橫綱同時現役時期，應該是日本人的集體記憶。可是1991年5月千代富士宣布引退之後，同年7月大乃國也引退，1992年1月旭富士、1992年3月北勝海等全部引退。短短1年，4大橫綱全引退而消失。當時日本相撲界出現傳承危機，直到1993年3月來自夏威夷的「曙」(Akebono)晉昇橫綱後，才解除了「橫綱不在」的難堪。然而傳承300年的相撲文化，正是每一代的親方們以堅毅的心志，協力穩住的成果。今日白鵬為獲「一代年寄」而到處張羅加分資料的同時，想必相撲協會也為傳統與創生的抉擇，而陷入天人交戰的拔河！

（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作者：黃稔惠（日文譯者、日本民俗藝能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