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即將崩潰論是是2001年美籍華人作家章家敦發表的著作。以往我是同意他的看法,然而最近我不這麼認為。不是中國強大後而改變論述,而是從方法論否定章家敦的看法。然而我也同意中國會崩潰,但那是從不一樣的方法論得到這個論點。

章家敦的論述內容以西方社會科學分析方式推展,從西方社會科學角度來說,他的推論沒有問題。但他忽略幾個重要變數。1.中國內在質變與西方大力扶持將會改變中國經濟、社會變化的進程。以致於「即將」這個時間就被改變。2.章家敦忽略中國文化與民族對中國影響,這將使整個政治經濟模型產生重大改變。而這樣的改變甚至引發模型內在的本質差異,以致於結果變的很「中國」而不「西方」。我們將分析重點放在第2點。

中國文化訓練出來的文法科學者,也就是影響中國人思想、權力分配等的人文社會科學學者,他們在思考問題時,經常內在有個答案或不可以改變的結論,然後再由他的文筆論述,使得這個答案的產生好像經由「有道理」的方式產生。或許他在論述過程中,隱約也可能發現他心中的結論有問題,但他不會去挑戰,而是不再深入追究。「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忘言」?有可能不敢去挑戰外在權威,但更多是不敢否定自己內心中的神、不敢面對掀開這個答案後的恐懼。

因此,除非你能夠改變那個權威(不管內外)或那個神,乃至他心中的恐懼,否則這些學者及其徒子徒孫就跟著以往的步伐,在那邊繼續謳歌權威的偉大。舉例來說,1911年的中國知識分子與學者在推崇孔孟,1949年的中國知識份子與學者在推崇馬克斯、恩格斯、列寧、史達林、毛澤東,整個論述與方法都一樣。但他們崇拜的神、信仰體系卻南轅北轍。這個現象也可以適用在戒嚴時期的臺灣。將中國對毛(澤東)主席崇拜的語詞,主詞「毛(澤東)主席」改成「蔣(中正)總統」,都很適用。

在中國文化中,多數強調奸臣而要清君側,而不是否定君王。既然在思想上是這樣,自然不會去追問奸臣是如何產生?他的權力怎麼會那麼大?這樣反映在掌握於知識份子筆中而撰寫出的小說、戲劇。民國時期ㄧ大堆戲劇在強調反清復明,但從不討論魏忠賢等那些宦官、錦衣衛等的權力不就來自朱元璋的朱家皇帝手中。整個明朝的黑暗面,與其說來自官僚,不如說來自皇帝。復明是一定不要,至於要不要反清則有討論空間。看中國拍的電視劇,陳國寶的「大明王朝」就知道。整部片子會讓你內心跌宕起伏的原因,不是宦官作亂、橫行,而是明世宗嘉靖的權力收縮與放縱。明朝最有名的戲劇「海瑞罷官」,不追究嘉靖的亂來,而將之認定是海瑞與嚴嵩父子的恩怨情仇,就是中國人對社會現象不敢追根究底的明證之一。

在這樣的文化體系下,知識份子所扮演的角色,並不以警醒社會為主,而是統治者的幫凶。「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知識分子不是站在君主的對立面,而是幫襯者。在這個狀況下,若整個中國體制運作出現類似西方體制那種危機或相似的危機時,西方的社會與知識份子會出來呼籲並要求改變,但絕大部分的中國知識份子不會要求改變,而是要求人民忍耐。人民則在這樣的要求下,認定忍耐才是對的。中國人民在這些文人幫「閒」下,不是從現實中確認要反抗、自我求生,而是從現實中抽回文人的夢想中。顧全國家民族大義,「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甚至若有人民出來喊出不一樣的聲音,還會被人民自身抵制、修理。美中經貿大戰伊始,中國官員說中國人可以吃草一年。這不是妄言,而是真實、深刻的論述。既然這樣,中國的崩潰就不會如章家敦這種受過西方教育,以西方社會科學分析方式來解析中國的結果。「即將」會拖很久。甚至由崩潰轉成另一個型態的崩而不潰。

中國知識分子會出現各為其主的強烈批判,甚至否定權威,主要就是原本的權威崩跌,或者國家分裂之後,出現各自信仰不同的「權威」,出現分歧的論述。一言以蔽之,當「北京」消失,才是中國可能崩潰的徵象開始。

「北京」是一個符號,元明清、共產中國,朝代不斷更迭,北京作為首都卻一再被確認。那種權威圖騰一次次消失,一次次復活。我們以此來推論共產中國,或許會找到他可能崩潰的訊息,但很難「即將」。即令崩潰,也將可能會復活。

中國人,或者受中國文化深度影響的人,即令離開中國,也在「北京」及其相關符號如中國、漢民族的民族大義圖騰下,離不開權威中國。臺灣的統派、正藍軍上層不就是這樣?

然而我還是要清楚的說,中國發展、崩潰與個別中國人的利益,卻不必然有密切關係。因為他們的內心不敢讓中國崩潰,這是他們恐懼的重點。然而他們卻不一定要為中國不崩潰而犧牲自己。1949年,新中國成立,第一批出國的人是共產黨高幹子弟。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第一批出國的,也是共產黨的高幹子弟。兩批人不同的地方。前者會保障他們在中國的利益,所以他們回中國。後者卻在歷年共產黨的內鬥中體會,留在中國不等於保障自己的利益,將自己的財產與子孫放置在國外、始終能保有利益的國度,包含中國及西方國家,這才是上策。這種現象在國民黨方面依然如此。

國共就算是這麼鬥爭、合作再鬥爭,但是,中國不能崩潰還是他們的共識。

文/南嘉生(國內大學退休副教授,專攻政治經濟學、制度經濟學、經濟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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