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圍城」運動的命名是否來自錢鍾書小說《圍城》的典故不得而知,但小說裡圍城一詞的本意是「婚姻像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將婚姻比做被圍困的堡壘城池,是對婚姻制度的懷疑和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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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同志和支持婚姻平權者來說,處境也是如此微妙:當代世界的婚姻制度已經朝開放與除魅的方向發展很久了,被婚姻制度束縛了幾千年的人妻人夫們紛紛朝著城牆外的自由原野奔去,反倒是長期被拒絕於婚姻之外的同性戀者努力地朝著城牆之內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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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彩虹圍城的支持者、渴望得到一紙婚姻證書的同志們,其實是婚姻制度的支持者,是在人類社會演化、婚姻制度崩解的過程中站在保守穩定一方的傳統主義者。這也可以從婚平運動不斷強調的「真愛」「唯一」「忠誠」「家庭」、、、等等價值中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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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婚姻平權運動者,反同婚的主力是宗教團體。例如名噪一時、蔚為流行的美江及其教友們。這些團體捍衛的是基本教義派的婚姻,是一個童話式的、美好的「直到永遠」的單一價值觀,這些人不僅反對婚姻平權,也反對通姦除罪化、婚前(外)性行為,甚至反對墮胎權和男女平等。他們支持的是更高的城牆、更深的護城河,目的是把不認同典型標準式婚姻的敗德者隔絕在婚姻制度甚至社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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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對立,並非相反價值的鬥爭,反而比較像是相同價值的領導權之爭:不同派別的婚姻支持者,競相爭取對婚姻城堡的主導權。不像是男人和女人的戰爭,反而像是大老婆和小三爭取同一個男人的茶杯間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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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發展,在長期的性平運動脈絡下看來,有一種悲涼的荒謬感。婚姻和家庭制度長期以來被視為一切階級歧視的開端,性別歧視、威權體制、思想解放、、、幾乎所有社會改革都免不了對於「家庭」制度的拆解除魅。這也是早期性別運動得到大幅發展的原因之一:性平運動可以和所有社會、文化運動相結合,從所有運動中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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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這些合作,性平運動也學習吸納了許多社會運動常見的論述文本、運動模式等操作工具。例如「革命」「破除」「摧毀」等口號,和街頭遊行、議會請願、立法推動等等運動手段。這些運動經驗的複製本來是運作順利的,但在這一波朝婚姻城堡的進攻裡,同樣的手段卻失效了,甚至變得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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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革命」這個口號,顯然會嚇倒許多支持婚姻制度的保守大眾,敵對的態度也無法說服同為婚姻城堡捍衛者的基本教義派。議會內外的操作顯然也得不到習於如此操作的立法委員們的認同。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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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巴柏在《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中提出主張,他認為所謂的「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是一個不存在的虛偽假設,是虛擬的理想,沒有操作性可言。開放社會應努力實現的是「將痛苦最小化」,也就是所謂的「瑣碎工程」。這些事情並不需要複雜龐大的、適用於全社會的完備理論,而是不停地針對個別場域裡的單獨議題,努力進行實質的細小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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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社會改革者著迷於「最多的最大幸福」時,他會從憲法、獨立、民族、國家、、、這樣的議題開始,喊出「打倒XX」的口號,試圖透過全面性的扭轉達到全面性的改變。但一個社會如果具備了基本的安定和溝通管道以後,如果接受「開放社會」的觀念,那麼這社會的成員應該從自身所立足的環境開始運作,例如說:先說服家人接受性平觀念、再說服親朋好友、然後串連散居各地的同志,推動國家層級的法律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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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歧視者最大的痛苦來源是自身感受,消除痛苦的方法不多,最不可能的是集體的、普遍的、抽象的仇恨,將敵對者尤其是佔社會多數的主流族群視為寇讎,舉起「革命」的旗幟高呼「打倒」的口號,甚至窮極一切地嚴格檢視支持者和同路者的言行,稍有不檢就視為敵人加以批判。如此的極端策略似乎並非性平運動成功的可能路徑。

作者:二火(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