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中國的電動車（EV）產業正面臨著泡沫破裂的危機。這是因為外界從很早以前所指出的《中國EV等新能源車的領導品牌比亞迪（BYD）》的「隱藏債務」問題終於逐漸浮出檯面的緣故。未來，因為習近平政權在EV以及新能源車產業政策上如何掌舵，而可能會導致EV產業的崩潰，這會類似：2021年中國最大民營房地產企業=恆大集團因為債務違約而引發的房地產業危機。
正式對「BYD是否會成為第二個恒大」的擔憂表態的，大概是BYD的民營車企對手——長城汽車的董事長魏建軍吧。這件事是他在5月23日與新浪財經的執行長鄧慶旭的對談節目當中所提到的。
當時他雖然沒有直接點名BYD，但魏建軍表示：「EV產業確實存在著像恒大那樣的公司，只是還沒爆裂罷了。」從魏建軍發言前後的語境來看，大家都明白他所指的是BYD，因此中國國內媒體也紛紛引用他的談話，開始大量報導EV產業與BYD的問題。
魏建軍當時所表達的是，對《中國整個汽車產業過度傾向於發展EV和新能源車》的擔憂。
他的發言內容可以整理如下：
「我對電動車（EV）的健全發展感到憂慮。任何商業模式都需要收益、賺錢，以及對開發做持續性的投資。」
「但是部分EV的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原始設備製造商）廠商目前只追求市值和股價的上漲，導致過度的資本化。」
「這種情況對整個產業的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汽車產業中的『恒大』已經出現，只是尚未爆裂而已。」
「汽車產業是國家的支柱產業，長年以來獲得國家的支持，不能讓這些努力白費。」
「特別EV的虧損情況非常嚴重。根本就不像是一門正當的生意，只是一味地收錢之後捲款潛逃。一些投資人已經賣掉手中的EV企業股票，而抽身離開。剩下來的EV產業，今後會如何發展呢？」
「EV產業所享有的新能源補貼制度，在該撤回的時候應該被撤回。」
「實際上要走向國際市場時，EV並不是唯一的選項。EV應該找到更合適的發展劇本。」
此外，魏建軍也揭露了中國中古車市場的黑幕。
將使中國EV業界崩潰的「零公里中古車」
從去年開始，中國出現了一種被稱為「零公里中古車」的奇怪現象：這些車明明是全新、沒有行駛過的車輛，但卻被放到中古車市場上銷售，而造成EV價格崩盤的情況，這個情況就當做問題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據說在這個現象的背後，是有著《為了領取補助金的中古車交易平台》與《經銷商》之間的勾結現象。
「這種叫做『零公里中古車』的怪現象正在發生。有些車輛雖然已經完成車牌登記和購買程序，但馬上就被放到中古車市場來販售」，「在《懂車帝》、《瓜子二手車》、《閒魚》等中古車交易平台上面，有三千到四千家的經銷商在販售這種《零公里中古車》」，「部分的經銷商還會故意營造出銷售熱絡的假象，掩蓋庫存過剩的問題，甚至為了炒作股價而這麼做。」
中國多年來為了推動人們對EV和新能源車的購買，一直實施補助金政策。雖然這一制度在2022年底曾一度停止，但之後又推出了新的制度：如果個人將車輛換購為新能源車或EV的話，可獲得僅一次而額度最高為人民幣2萬元的補助，這項政策在2025年也持續著。同時，免徵10%的購車稅的政策也延長到2025年底。因為這個緣故，經銷商就與中古車業者聯手詐領補助金。
消費者可以用比新車便宜 2 萬元以上的價格購買「零公里」二手車，而二手車商能夠獲得數千元的利潤，經銷商則能獲得補助金並達成銷售業績，至於製造商則可以宣傳說：銷售情況良好，而使股價上升。——這就是三者「共犯關係」的實況。
但是，由於幾乎全新的車輛以原價的 30% 至 50% 進入二手市場，這就導致新車逐漸無法以定價來銷售。此外，二手車無法享有售後服務或保固，車子的故障與麻煩就頻繁發生。製造商即便推出新款車型，也不得不在一週左右內就大幅降價，結果就不斷導致赤字累積。
比亞迪（BYD）在 5 月中旬進行了今年以來第三次的降價，直到 6 月底，它把《包含插電式混合動力車（PHV）在內的 22 款車型》最高幅度降低至34%。競爭對手為了在價格競爭中勝過比亞迪，也不得不跟進降價，這就使得整個產業的價格秩序開始崩壞。
汽車市場的價格戰愈演愈烈，這可能對產業長期的穩定性造成影響。
BYD的大型經銷商破產
在這種惡性循環之下，中古車的庫存過剩問題就日益嚴重。大量「零公里中古車」被大量丟置在地方的爛尾樓（因資金短缺而沒有完成、荒廢的建築物）或空地上，形成俗稱「電動車墓場」的現象。這不僅會造成環境污染，也可能會引發火災等意想不到的災害。
而製造商為了填補虧損，會延遲支付給供應商的款項，甚至要求降低價格。於是，在生產現場開始出現被稱為「偷工減料」的情況，包括《削減薪資》與《壓低原料成本》。這就會導致產品的品質下降，有人就擔心這在最後會引發嚴重的安全問題。
位於山東省的BYD大型經銷商——濟南乾城4S店（註），其有部分門市破產的消息早在去年底便多次在社群媒體上被加以流傳。這間大型的4S店成立於2014年3月，專賣BYD品牌的車輛，最盛時期擴展到25家門市，涵蓋濟南、濰坊、泰安、德州等地區的市場，成為全國BYD銷售系統的核心通路之一。
（註）4S店是中國常見的汽車經銷商體系，「4S」意指銷售（Sales）、零件（Spare parts）、維修（Service）、顧客調查（Survey）。濟南乾城是一個集團，全名為《山東乾城控股有限公司》，也常被簡稱為「乾城集團」。
但是，從去年年底開始，這些店面陸續關閉，也出現部分門市被同業的其他公司收購的情況。
今年4月17日，濟南乾城就《資金周轉困難》一事發出公告。公告指出：「過去兩年來，比亞迪對經銷商的政策有所變動，現金流的管理變得更加嚴格，加上山東省地區多家經銷商門市破產，當地銀行的放貸態度趨於保守，使得追加融資變得困難，導致本公司的營運資金面臨重大風險。」
順帶一提的是，對於此事，比亞迪方面表示：「對經銷商的政策一直保持連續性與穩定性。濟南乾城面臨資本問題的原因，是因為盲目而且極其快速擴張業務，並使用高槓桿經營所致。」
「此外，在汽車以外領域的多角化投資也告失敗，導致資金短缺」，因此比亞迪認為責任在於經銷商方面。
同時，比亞迪也說明：目前就《對濟南乾城的支援措施》，以及《其員工與顧客相關問題的處理》，正在進行協商之中。
比亞迪方面主張其財務狀況健全
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魏建軍坦率地揭露了內幕，中國商務部終於在5月27日召集了汽車企業與中古車企業的高層，舉行了關於「零公里中古車」問題的會議。據說，中國汽車工業協會、中國汽車流通協會，以及大型中古車交易平台企業的高層也都被叫去参與會議，不過會議的具體內容並未對外公布。比亞迪的股價在5月最後一週下跌了17％。
假如把話題回到比亞迪的債務問題的話，根據美國彭博社於今年1月20日的報導，比亞迪透過《延遲支付給供應商款項的方式》來隱藏債務，其實質的淨債務高達3230億元人民幣（約合450億美元，截至2024年6月底），這一消息被曝光之後就廣為人知。
對於一家快速成長的企業來說，在某個階段依賴「供應鏈金融（Supplychain Finance）」來延後支付供應商款項，並不是罕見的現象。但是，以洞察恒大債務問題而知名的香港獨立研究機構GMT(GMT Research)也曾發出評論，提醒投資人要注意比亞迪是否利用供應鏈金融來隱藏債務的動向，因此投資人對此就保持高度的關注。
在去年的中國EV市場總共賣出了1,286萬輛當中，BYD是銷售了427萬輛，占了33％，這已經超越特斯拉，成為全球EV銷量第一的中國電動車產業之頂尖。不過，BYD對供應商的付款週期在2023年平均高達275天，屬於非常長期的賒帳。一般來說，付款應在60天內完成（順帶一提，在主管機關的指導之下，BYD已於6月12日宣布，將給供應商的付款期限縮短為60天之內）。
根據BYD的財務報告，2024年的年營收為7,771億元人民幣，淨利為403億元，研發投入為542億元，國內納稅金額為510億元，手上的現金為1,549億元。有息負債為286億元。截至2024年12月底，對供應商的應付帳款與票據總計為2,440億元，佔營收的31%。負債總額為5,847億元，約為營收的75%。BYD公關總經理李雲飛表示，相較其他的海外車廠等，這樣的狀況還算健康，而完全否認外界所流傳的《BYD瀕臨違約》的傳言。
但是，問題其實並不只出現在BYD這一家公司。
電動車生產過剩是因為習近平的失策造成的？
在2025年6月8日舉行的中國重慶汽車論壇上，吉利集團董事長李書福以視頻的方式參與，並提及全球的汽車產業面臨嚴重的過剩產能問題。他進一步宣布，吉利將不再新建汽車工廠。
李書福表示：「吉利汽車將最大限度地利用全球的過剩產能，盡可能推動實現可能的合作與資源重組。這將使我們能夠善用《成熟的品質保障系統》與《技術熟練的勞動力》，同時提升同行業之競爭者的剩餘生產能力的利用率，友善地參與全球市場競爭，贏得更多國際夥伴的喝采，並塑造中國汽車產業在全球市場的良好形象。」他進一步指出：「中國汽車產業正深陷價格戰，情況已嚴重到需要監管機構介入……部分企業的價格競爭已到了難以將之加以正當化的程度。」
這不僅是企業經營的問題，也可能反映了習近平政府在政策上的失誤。2014年，習近平確立了《將中國打造為汽車強國》的目標，並推出新能源車與電動車（EV）的發展戰略，而以自上而下的方式來推EV的普及。
中國政府更進一步制定了新車銷售普及率的目標，計劃在2027年之前讓新能源車在新車銷售中的占比達到45%。本來，最初的目標是設定為在2030年時達到40%，但由於目標似乎順利進展，政府就在2023年把目標加以調升。
但是，中國經濟的低迷情況相當嚴重，加上無法掌握與川普政府之間關稅戰爭的走向，無論是國內市場還是海外市場，都看不到能夠激發需求的明顯前景。在這樣的情勢之下，真的能維持目前這種強勢的目標設定嗎？有部分業界人士甚至在私底下形容這項政策是電動車界的「大躍進」（大躍進是：毛澤東時期所推行的生產提振政策，基於非科學依據強行制定農業與鋼鐵生產配額，最後以大失敗告終）。
2021年，因為習近平強勢推動《壓縮房地產泡沫的政策》，這就導致中國最大的民營房企恒大集團陷入債務違約。其背後是牽涉到如下的因素：《超過中國人口需求兩倍的不動產庫存》、《地方政府及其融資平台的問題》、《地方銀行與建商之間的勾結等造成的危險資金之運作》。這些經過其實大家都已知道，但自恒大違約以來所引發的房地產市場的崩潰，與中國經濟當前的長期低迷絕對不是沒有關係的。
如果BYD真的如恒大一樣發生債務違約的話，EV產業極有可能遭遇重創，而EV產業是被視為是取代房地產、帶動中國經濟成長的新動力。如果這發生的話，中國經濟恐怕會失去起死回生的機會。
作者：張正修／曾任考試委員、開南大學法律系系主任、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兼任副教授、台北教育大學文教法律研究所兼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