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30日,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晚間8至9時的廣播節目:
「各位女士、先生,我們現在必須中斷節目和音樂,為您插播報導。」
「一個巨大的燃燒物體——居然是一個隕星——降落在了紐澤西州格羅弗斯米爾鎮附近的農場裡,距離州首府只有22公里。」
「所有證據都表明這是火星人進攻地球的先頭部隊。」
「這是現代戰爭中各國部隊遭受的最大的潰敗。」
「紐約市正在疏散群眾,但火星人已開始使用毒氣發起攻擊。」
這是每個傳播學院學生在傳播史或傳播理論課程中,在「子彈論」(Magic bullet Theory)時大概都會聽到的故事——「火星人入侵記」。事實上這件事真的有發生,據說當時全美有170萬人信以為真、120萬人陷入恐慌,當晚紐澤西州當地警察局電話滿線癱瘓;但是否真有如此龐大的人數受到影響?時隔84年,後人調查及文獻記載都非常有限,就只能姑妄聽之。當時的時空背景是美國經濟大蕭條,廣播是民眾獲得訊息的主要來源,國際局勢動盪「二戰」一觸即發,廣播節目中插播即時新聞是常見的做法,而僅管CBS事後宣稱在1.廣播開始時(此時大多數人並未開始收聽);2.在進入休息時間之前;3.休息時間後;4.節目結束時,曾4次說明節目是虛構的。但有調查顯示,部份中途僅聽聞片段的恐慌民眾,誤認為是納粹德國對美發動攻擊。後來隨著時間推移和時代進步,也證明「子彈論」所稱的傳播效果,並不會「傳播給受眾,就會產生傳播效果」。
場景挪到2022年的台灣,隸屬公廣集團的華視,4月20至24日,5天內連續出包3次。4月20日上午7時的華視晨間新聞,快訊部分出現「新北市遭共軍導彈擊中,台北港艦艇爆炸、設施、船舶損毀」、「戰爭有爆發之虞」、「中共備戰頻繁,總統發布緊急命令」等訊息;2小時後,9點34分時,下方跑馬再出現「台北凌晨下起拳頭大冰雹,市區交通大亂」、「巴士海峽發現石油,預估蘊藏量100萬桶」、「大屯火山爆發,岩漿滾滾而下」;4月24日新聞中再把行政院長蘇貞昌的職銜「升級」為「總統」。有沒有引發「民眾譁然」?目前只看到「形容詞」,沒有確切的統計數據;但的確「驚動」國安高層,不僅主管公廣集團的文化部道歉,NCC急忙整裝到華視行政調查,連調查局都火速約談導播、字幕釐清動機,在野的國民黨抓緊機會借題發揮要求撤照、下台,執政的「自家人」綠委則是大罵行徑荒誕、是中共侵入媒體系統「試水溫」;另外,對於NCC可能裁罰200萬部份,民進黨立委林楚茵更直批裁罰是「全民買單」,罰緩左出右進、不痛不癢,完全不假辭色。
華視懲處出爐:陳郁秀董事長辭去公廣集團(公視、華視)董事長職務;陳雅琳辭去代理總經理職務;而第一波懲處,自律委員會決議處分2名導播、編輯、晨間新聞製作人、編輯中心和導播中心主任、製播部經理等人,最重懲處包含記大過;代總經理未滿百日的陳雅琳則將向董事會自請處分。在在野抓到把柄、在朝無人相挺的情況下,接下來的政治裁罰恐怕還有後續,有待觀察。但問題就解決了嗎?未來不會再發生類似事件嗎?證諸歷史教訓,筆者老實不客氣地說:不可能!因為問題發生的關鍵點不在於誰當官,而在於沒有合理的流程與「低薪」作祟。
筆者媒體工作年資近30年,其中2/3是在電視新聞台,因不懂「為官之道」,多在「基層」服務,但冷眼旁觀業界文化,深知弊端不在這些人身上,他們有些人是正好遇上、有些人是坐在那個位置上,城門失火也只好殃及池魚。前三立新聞主播、立委林楚茵批評,長達至少4分鐘(華視新聞稿自承「於開播7分49秒時發現此錯誤並進行修正」)的「誤登」錯誤跑馬,「請問華視一早新聞編輯台沒人嗎?當節製作人、編審到新聞部通通都在睡覺嗎?」的確是切中重點的「長官訓斥」,但作業現場的狀況是簡單的這樣2句質問嗎?
筆者必須坦承沒在華視服務過,到今天為止也沒看過華視晨間新聞長什麼樣子。但就一般商業電視新聞台的運作,0600開播第一節新聞,編輯必須凌晨4點到班,整理、過濾大夜記者留下的稿帶,準備各項播出事宜,包括螢幕上左邊直的跑馬、右邊息標題、下方橫的資訊露出;有時公司政策或製作人要求要鏡面豐富再開所謂「訊息框」,把主播縮小到1/6的小方框裡頭,底下再配2行在左邊、右邊、下方可能重複的「訊息」,還要再準備1支搭配訊息的影片。您能相信嗎?這些通常只有1到2個人作業。運氣好,前一晚留下一些可用素材;八字不夠重,遇到突發事件,會恨不得自己變成八爪章魚。
7、8點的晨間新聞通常是比較完整的一組製播人員,製作人、編輯、助編大約清晨5點進公司準備,從各大報新聞取材看看自己那些是有的、那些沒有;自己有的,要看看過了一夜有沒有新的變化要修改;自己沒有的,要找資料畫面剪輯、寫稿加進去;還要設計製作鏡面效果,想文字、找畫面,再「發包」請後製單位協力製作。早期有所謂的「讀報」,得把報紙標題Key進檔案讓副控抓得到,還要影印報紙給主播讓他知道該說什麼;後來進化到觸控螢幕,但工序並沒有減少。剛剛6點新聞編輯做的那些左、右、下、小框框各種資訊,雖然大部份能沿用,但也可能因鏡面差異必須複製重貼或改寫。而新聞製作人可能還要兼採訪調度,協助調派早車讓記者外出採訪。至於編審、編採主管這時都還沒上班呢。
晨間新聞算是「Breaking News」,通常與6點新聞不會同棚,所以晨間新聞製播組必須提前進棚設定,包括燈光、音效等;比較常發生的麻煩事是有文稿沒影帶,得靠進棚編輯急催或臨時抽換;還有剛發包的製作鏡面效果到了沒有?是要站播還是坐播?該置放在那一個訊號機?主播妝髮如何?氣象主播在那裡?導播、助導、技術指導都得忙著溝通這些事,至於畫面上是否有錯字?內容正確與否?通常這個時段的棚內人員不易發覺。這次華視在開播7分49秒時「發現」錯誤,筆者認為可能是外部通知棚內處理,若為棚內自行發現,筆者覺得包括進棚編輯在內的製播組都相當不簡單。
不同於「火星人入侵記」的精心設計、刻意製作。這次華視的誤「報」事件發生在細微的下方訊息處,在開播7分49秒中沒有相關新聞報導,筆者在第一時間的判斷就是「抓錯檔案」,擺明了是無心之過,是很低階的錯誤!第2次,為緊急製作道歉跑馬而啟用特殊模板測試,卻因模版關閉流程未完全,再犯錯一次,那是教育訓練不足!第3回,新聞中誤植蘇揆職銜,那是趕新聞沒檢查。這是把應付每日三節新聞的綜合電視台,硬推上去打一天19節高強度新聞戰的結果。絕對不是已經擔任6年董事長陳郁秀所說:「組織、設備及部份同仁心態的老舊,跟不上新興媒體轉變的速度與潮流」。但被渲染成「螺絲鬆了」,甚至中共「試水溫」,甚至被無限上綱到「危害國安」,只能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從種種跡象和經驗推論,問題的重點不在新聞內控,而是在人力不足,各家電視台都一樣;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甚至「女生當男生用,男生當畜牲用」,沒犯錯或犯錯沒被誇大,那是燒了好香列祖列宗、眾神明有保祐。這種狀況持續,未來「一定會」再發生類似事件。
傳媒業界人力不足的困冏來自於3個方面。一是早起晚睡作息異於常人,前面說的凌晨4點到班,那幾該起床離家?午夜1點收播,回到家又是幾點?您願不願做?其次,有人會說薪資高有津貼,看在錢的份上還是會做,但NCC在審查中天續照案時委員蕭祈宏曾提問:中天近年營收良好,為什麼基層起薪只有2.8萬到3萬左右?前中視記者主播周亭羽還自爆月薪不到4萬元;是特例嗎?不!別忘了「當你只有香蕉時,只能僱得到猴子」,而且永遠都是邊做邊教,想到什麼做什麼教什麼,託辭狀況太多,得「自主應變」;最後,新聞台工作永遠是「加量不加價」,甲台廣告開框、乙台馬上跟進,A台颱風延棚、B台徹夜守候,電視螢幕上下左右都有字有色塊比調色盤還豐富,鏡面文字圖片密密麻麻讀不完看不清,本來該做的事一樣沒少,額外加入「花招」愈來愈多,使工作量爆增。這些是一個代總經理能解決的?還是那一家電視台肯解決的?
筆者不想也不必為華視受懲處的人喊冤抱屈,畢竟錯誤是事實,被抓到放上檯面也是事實,只能嘆命該如此。NCC罰柚子和罰導彈是不是「雙標」,大家看在眼裡各自解讀,多說無益。筆者看不慣的是那些道貌岸然,說得頭頭是道,卻刻意忽視問題根本,侈言解決問題,實際進行小圈圈鬥爭的那些。套用台語歌手陳雷《風真透》歌詞的一句:「定定來笑我啥咪攏抹曉,我聽講你嘛無蓋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