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撤離阿富汗後,塔利班已經取得政權。40年前的國民黨「政治金童」趙少康,如今又在臉書大喊「小心,阿富汗是台灣的前車之鑑」,要大家別以為「緊抱美國大腿」就天下太平。

其實趙少康說的「老美不可靠」,把「亡國」的責任全推給老美,這種陳腔濫調,四五年級生的鄉民一定不陌生。

1978年12月16日,美國宣布半個月後的明年元旦,將對台斷交。三天之後的12月19日,國民黨的《中央日報》,刊載一篇署名為「阮天仇絕筆、朱桂譯」的〈南海血書〉。

譯者「朱桂」於附記中聲稱,血書是他內弟於打魚時,在南海荒島上發現。文中表示,南越會被北越「統一」,都是「偉大盟邦」與「民主鬥士」的過錯。

〈南海血書〉問世時,由於當時台美剛斷交,立刻挑起台灣人的敏感神經,這篇大作經公務機關也大量發放,所有軍民同胞朗朗上口,台灣全島掀起一股學習熱。

但到底當年我們所背誦的〈南海血書〉是什麼?作者「阮天仇」又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是請鄉民們先閱讀一下〈南海血書〉的「原著」。

雖然這篇〈南海血書〉,當年在台灣讀過的人上千萬。但誰有這種閒工夫,十多年前還把這種曠世奇文,忠實地一一打字輸入。別懷疑,就是鍵盤小五郎。

國民黨原創的〈南海血書〉原文

「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這些年來我看夠了各式各樣慘絕人寰的死亡,對我來說,死已算不了什麼大事。只是滿腔悲憤,一肚子委屈,不傾吐出來,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在南海中一個不知名的珊瑚礁上,我脫下襯衫,用螺螄尖蘸著自己身上僅餘的鮮血來寫這封信。

我不知道該寫給誰?寫給天主吧?天主當吳廷琰被殺的時候就捨棄了越南子民;寫給佛祖吧?佛祖在和尚自焚的日子就已經自身難保了;寫給當年口口聲聲為我們爭自由謀幸福的民主鬥士吧?民主鬥士正在巴黎、倫敦、紐約忙著享受自由幸福;寫給出錢出力硬逼著我們享受民主人權的偉大盟邦吧?偉大盟邦早已判決我們罪有應得,又到別處去耍他們的老把戲去了。

寫給我自己的親人吧?我一家至親十一口:大哥死於越戰砲火之中;文斗姪兒在解放前一場暴動中為流彈所殺;九十三歲的老祖母和七歲的文媛姪女解放後在人民政府的照顧下活活餓死;一輩子絕口不談政治的父親在鬥爭大會上被一棒一棒地打死;二哥在集中營裡因忍不佳飢餓偷吃了一口番薯被綁赴刑場槍決;大嫂因莫須有的罪名庾死獄中;母親上船時被匪幹推下海裡淹死;妻在海上被海盜射殺;文星兒和我一同游泳來到這個珊瑚礁上,熬到第十三天就在萬般痛苦中死了,他的屍體被同來的難友吃了,吃他肉的難友也都死了。海天茫茫,如今我寫給誰呢?

我一家至親十一口都死在共匪暴政之下,你一定以為我恨透了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的,我恨透了他們!復仇的烈火支持著我才能忍受這麼大的痛苦折磨。但是我還有更痛恨的仇人。

吃人的老虎固然可恨,但是把別人送往老虎口裡的那個人更可恨;燒死人的火坑固然可怕,但是推別人下火坑的那個人更可怕;咬死人的毒蛇固然歹毒,但是把毒蛇放進你被窩裡的那個人比毒蛇更歹毒。

是誰把我們送往老虎口裡?是誰把我們推下火坑?是誰把毒蛇放進我們的被窩裡?是他!就是他!是那些民主鬥士和偉大盟邦。

我是土生土長的越南人,我的祖先來自遙遠的北方大陸,那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三百年來,我們世世代代生於斯,長於斯,我們已在這裡扎了根,祖國的泥土生育萬物來養活我們,我們死了之後又化為祖國的泥土。從前作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被迫離開她的懷抱。

我們國家的北部淪陷了,大批難民扶老攜幼逃到西貢來。他們餐風宿露、啼飢號寒,起初我對他們也曾一掬同情之淚。後來共匪窮追猛打,趕盡殺絕,南來的北佬又口口聲聲要收復家園,我對著為我們惹來麻煩的北佬逐漸發生反感。

我天真地以為日內瓦協定就是鐵的保證、我不犯人,人必不來犯我。我又不是什麼行俠仗義的俠客,何苦犧牲自己的幸福為別人光復家園,我竟自然到想把同胞推回火坑裡去以求烈火不再蔓延。

今天馬來西亞把成千上萬的越南難民推落海中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將來菲律賓把成批馬來西亞難民推落海中的心情相信馬來西亞人也會理解。人類永遠不會唇亡齒寒的道理。

魔鬼的爪子很快地伸進十七度以南,叢林中、深山裡,不時傳來游擊隊燒殺擄掠的消息。所幸西貢表面上還很平靜。政府忙於剿匪,我忙於賺錢,素來對於政治沒有興趣的我,只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國家事管他娘。

『從不學什麼,也不忘記什麼』的偉大盟邦不請自來了。中國大陸的悲劇沒有給越南人和越南盟邦任何教訓。盟邦仍以救世主的姿態,要我們這樣作,要我們不那樣作。以大使館作為司令台和庇護所,運用大把大把鈔票,收買野心份子,到處製造事端。

毋庸諱言,那時我們的政府,行政效率是有點顢頇,官吏難免貪污,人民不像傳說中的美國那麼自由,但是絕大多數越南人民的生活仍能在安定中逐漸改進。只是野心分子絕少升官發財的機會。

但是這些缺點畢竟不是好事,更加野心分子誇大渲染,人人便覺得「斯可忍,孰不可忍!」學生罷課遊行,和尚絕食自焚,激動的情緒使人忘記了大敵當前。少數遠見之士提出警告,要大家謹防敵人乘隙而入。

盟友傳出話來:『吳廷琰下台,共產黨不來!』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越南人逼吳廷琰下台,盟邦就把越南置於原子傘保護之下。』我們的『民主鬥士』以壯烈的『烈士精神』在盟友的密切配合之下,槍殺了吳廷琰。鬥士們彈冠相慶,走馬上台,盟邦的大軍源源開到,越南人民開始享受『民煮』了。

越打砲聲離西貢越近,行政效率更加顢頇,官吏再加貪污,人權更沒有保障。一次一次的政變,大使館裡一次一次傳出阮文紹下台,共產黨不來的天憲,無休無止的苦難,一齊落到越南人民的頭上。偉大的盟友掉過頭來與虎謀皮,用越南幾千萬人民的生命換取諾貝爾和平獎金。

一九七五年四月越南人民的末日終於來了。當初鬥士們要我們相信他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保證絕對不會砸鍋沉船,他自己也在船上,他自己也從同一個鍋裡吃飯,他說的可真漂亮:船沉了,不管坐頭等艙或二等艙,都要淹死。

我們當時竟傻得信以為真。後來船真的沉了,才發覺頭等艙裡還有直升飛機。看來我們真像他說的永遠只有十三歲。

盟友光榮勝利同國了,鬥士飛往巴黎、倫敦、紐約去逍遙自在去了。越南淪陷後的悲慘日子,說出來他們也不屑聽。誰願意冒險犯難雜鄉背井?誰願意到陌生的國度去被人家往海裡推?誰願意漂流到荒島上來吃自己愛子的肉?電線桿倘若有腳,電線桿也必設法逃出鐵幕。

在這孤島上我已撐持了四十二天了。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海天茫茫,有誰聽見我的呼喚?觀世音菩薩!耶穌基督!穆罕默德!太上老君!你們聽著:我好恨啊!我恨那些把我們送往虎口、推向火坑、把毒蛇放進我們被窩的鬥士、盟友,讓我活著咬他一口,死也甘心!阮天仇絕筆」

「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

1979年1月,刊載〈南海血書〉的《中央日報》,在報上及各電視台大作《南海血書》單行本廣告,並以行政院長孫運璿在立法院答詢時所說:「大陸的淪陷、越南的淪亡,都是我們記憶猶新的教訓;今天我們不能做一個為自由奮戰的鬥士,明天就會淪為海上漂流的難民」作為宣傳。

從此教育行政單位通函各校,要學生購買以作為教材,並要求學生撰寫心得報告,還函請國立編譯館將該文列為教材。另外國民黨黨營事業中央電影公司,依照該文情節攝製電影;黨政軍經營的三家電視台,也製作連續劇在每晚九點到九點半聯播。

但天下事物極必反,〈南海血書〉作者「阮天仇」那種「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的悲慘遭遇,雖然一時之間,讓「民主鬥士」(黨外人士)和「偉大盟邦」(美國),成了在台灣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可是隨著美麗島軍法審判「叛亂案」與林義雄滅門血案的相繼發生,台灣人民對黨外人士的主張,開始有了更多的同情與理解。

趙少康不會告訴我們的吧?

「是誰把我們送往老虎口裡?是誰把我們推下火坑?是誰把毒蛇放進我們的被窩裡?是他!就是他!是那些民主鬥士和偉大盟邦。」

〈南海血書〉是國民黨所捏造最可笑又最可悲的統治神話,譯者朱桂宣稱,全文是作者「阮天仇」以螺絲尖端沾手指鮮血寫在襯衫上,還裝在海螺裡面。

但究竟需要多少的血、多少件襯衫才能寫下這麼多的字?又需要多大的海螺,才能才能塞進這件血書?「阮天仇」的遺書究竟是用中文、英文、法文,還是越南文寫的?

這些關於〈南海血書〉的疑問,就像「阮天仇」到底是誰一樣,40多年過去了,在崇右企專任教的譯者朱桂教授不會告訴我們,刊載的國民黨《中央日報》也不會告訴我們,「政治金童」趙少康更不會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