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楷,台北萬華出生,小學搬到板橋,從小在市場攤販社區的家庭中成長,有較多庶民生活經驗。 母親是台北市政府技工,父親曾經是個浪漫、愛唱歌的萬華歌廳小歌手,當時當歌星這一行,有一頓沒一頓,生活常無以為計,結婚生子後,跟著親戚學習賣豬肉,靠豬肉攤養活一家人。

灣生後代、祖籍熊本

 追溯祖父輩,沈清楷有1/4日本人血統,是「灣生」後代,「灣生」是指日治時期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原籍日本),包括台日通婚者所生下之子女。家裡的戶口名薄清楚記載祖父原籍是熊本人,在宜蘭當代書,後來取了原住民的奶奶。祖父在二戰時期過逝,父親、大姑姑與奶奶沒有回到日本,二姑姑則選擇到日本定居。

7歲以前一直住在萬華,常跟著阿嬤到龍山寺拜拜,直到小學一年級下學期才搬到板橋新埔國小就讀。「我媽媽顏月香是一位了不起女性,有一段時間,她扛起家庭大小事,上午上完班後、下午又去賣豬肉,非常辛苦」。沈家做過賣豬肉、,開小吃店、自助餐店,後來,父親開計程車為生。

「或許沒有背景的小孩,很小就體會,到了一定年紀後必須經濟獨立」。輔大碩士一年級,父親因為賭債,窮途末路、選擇跑路,家人以淚洗面,愁雲籠罩。身為長子,沈清楷有意扛下家庭重擔,想利用課餘閒暇去賣豬肉,母親強烈反對,不想讓孩子走父親走的路。

在父親跑路之前,家庭環境其實還算不錯,父母也很自由開放不會限定小孩子做甚麼,沈清楷的求學路未受到影響。就讀成功高中時,參加辯論社,花很多時間在辯論比賽,從辯論過程學到思辨能力。也看了不少存在主義書籍,例如,1984、動物農莊、美麗新世界,埋下對哲學好奇的種子。

高中時代埋下哲學好奇的種子 

哲學書籍看得愈多,愈覺得國家體制怪怪的。當時,受到黨國教育影響,「覺得這個國家很好,要捍衛國家,屬於忠黨愛國學生」。出國留學後,方有完整的政治意識,對原有的價值體系產生翻天覆地變化。

高中時代已對哲學產生興趣,大學聯考也大多填哲學。當時有一種說法,讀哲學不是傻子、就是瘋子,「這種戒嚴時代說法或民間看法,充其量是不讓人民思考,害怕人民思考進而反對政府」。沈清楷依照自己的興趣,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趁著年輕什麼都可以學、也可以重新再來」,未回應家人讀法律系的期待。

進入輔仁大學讀哲學系與哲學研究所,開啟新視野,很多老師都有留學經驗的優秀學者,林春明老師是法國回來的年輕學者,教授法國哲學,首次接觸了傅科、德希達、德勒茲等人;丁原植教德國哲學,特別是現象學與海德格,張家峻教授老莊哲學。在輔大的碩士論文題目關於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形上學」,探討存在之為存在的問題,海德格後來影響沙特的存在主義,而以人為出發,關於自我、他者、世界等存在的關懷等等。

友人結婚,沈清楷充當攝影師。圖:沈清楷/提供

拚命兼差打工存錢、一圓出國夢

 大學時代,與同學成立讀書會,聽音樂,也經常親手煮飯做菜,日子過得充實快樂。不可諱言,念哲學不易謀生,也不好找工作,許多同學放棄哲學,走上人生不同道路,有人投身電子業、部分同學考公務員、也有人變成企業界老闆。沈清楷受到丁原植的啟發甚多,抱定志向,堅定走哲學學術之路,也積極準備到國外留學。

沈家無法支付龐大的留學費用,一切只能自力更生。想出國留學,必須先存一大筆錢。大學時代已在書店、工地打工,當過餐廳服務生(waiter),成為附近鄰居家教。所謂「英雄不怕出身低」,知識分子也要接受勞改貼近一般市井小民生活。

當兵之前,已經考上輔大博士班,沈清楷選擇先盡國民義務,服完兵役,回母校輔大兼課講師,也去教高中及補習班教英文,補教界待遇高,很快地存足第一桶金。

從大學、研究所到博士班,一路研讀西方哲學,卻只能在台灣研究西方哲學,心裡很不踏實,教學教得有點心虛。研究西方哲學卻未出國留學,總有隔靴騷癢之感,下定決定出國留學,不給自己太多藉口。

趁年輕出國、30歲赴比利時新魯汶大學

 心中反覆想著「一定要趁著年輕時出去,如果再不出去,害怕以後沒有勇氣出去」,看一看外面的大千世界。30歲那一年,終於踏出台灣國門,遠赴比利時新魯汶大學(法語)攻讀哲學博士。

魯汶大學是比利時最大的大學,世界頂尖大學之一,也是現存最古老的天主教大學。1967到1968年,全球反殖民運動影響了比利時,魯汶大學所處的位置,大多是美術史著名的法蘭德斯地區,這個地區接近荷蘭卻不能稱為荷蘭的一部分,因為魯汶大學以法語為官方語言,在全球反殖民情況下,居民要求將魯汶大學法蘭德斯化,因而後來魯汶大學一分為二,荷語(實為法蘭德斯語)魯汶大學與法語魯汶大學。

大學三年級,接觸到後來在魯汶指導教授史帝芬(Bernard Stevens),已經立定魯汶大學為留學目標,開始學習法文,到師大法語中心補習,也請法文家教。但直到30歲那一年,才順利負笈心所嚮往的魯汶大學,先念一年語文學校,再準備博士預備班課程,進而攻讀博士課程,前後花了10年時間。

比利時魯汶地區是一座只有6萬人的小城市,四通八達,到歐洲各國十分方便。魯汶學術殿堂,對從未踏出國門的沈清楷而言,一切都很新鮮,猶如鳥兒在歐洲自由天空遨翔。

旅遊眼界大開、見識不同人種與文化 

到歐洲留學不只念書,還要增廣見聞、瞭解西方文化並融入當地生活,旅遊是最快速的學習方法。第一年,除了選擇住在學生宿舍有更多的機會可以與當地人與外國留學生接觸,他花很多時間旅遊,透過旅遊眼界大開,也見識到不同世界與人種、聞到不一樣的東西。「歐洲有很多人種,首先看到人種的差別,對開拓審美能力很有幫助,歐洲包羅萬象的博物館、自然景觀與人文非常豐富,透過旅遊才能發現」。

魯汶同學來自世界各國,宛如民族大熔爐,有阿拉伯國家、非洲國家及亞洲國家的同學,世界各國的歷史文化濃縮、匯集一地,十分新鮮。

70年代出生,沈清楷接受黨國教育,政治意識不強,出國前,身邊友人、同學多是乖寶寶,未參與政治運動。然而,念了哲學,想得更徹底,自然會對某些應然價值或稱之為進步價值理念產生反省,「當時年輕人泰半認為黨外與民進黨的進步代表,鮮少有人選擇國民黨」。

搭上90年代「野百合運動」末班車。大一,參加范雲(社會黨召集人)與鄭文燦(桃園市長)主辦的大學新鮮人營隊,爾後,鮮少與政治扯上邊。

沈清楷在巴黎街頭。圖:沈清楷/提供

反分裂國家法公布、留歐學生反制「反反分裂法」遊行

 政治意識再度被燃起,起因於2005年中國公布「反分裂國家法」,這件事引發歐洲留學生集體憤慨,進一步團結起來。當時,歐洲台灣留學生串聯成立「反反分裂法」遊行,透過網路號召學生反制。沈清楷恭逢盛會,後來擔任歐洲台灣協會聯合會秘書長(2005、2006年),負責和其他留學生、僑民,共同反制反分裂國家法抗議遊行。

之後,留歐學生積極推動「UN For Taiwan」並架設五國語言的網站,用13國語言發表聲明稿,後來又和來自不同國家的留學生成立「台灣歐洲人文協會」。當年,在老魯汶留學的高雄市都發局長李怡德,荷蘭的基進黨主席陳奕齊都是志同道合之士。

早期台灣留學生,擔心國民黨抓耗子打小報告,恐懼被列為黑名單,無法返台,必須小心翼翼、躲躲藏藏。隨著,台灣解嚴與民主化,新一輩留學生不須再擔心國民黨的政治迫害,抗爭對象變成中國共產黨。中國在國際打壓台灣,激起海外留學生激烈抗議與反制。

臉書網路串聯、哲學終極目標就是行動

 出國前,對台灣歷史、台灣發展演進與政治發展矇矇懂懂,到了國外,愈能感受台灣與中國的不同,努力補習「台灣歷史」。課餘,沈清楷除了在魯汶大學所成立的語言機構教中文,也兼差擔任英、法文口譯,有很多機會介紹台灣,當他向外國友人介紹台灣,屢屢必須強調「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維護台灣主體性愈發強烈。

「上一代有上一代串聯方式,下一代有下一代的方法」。他與基進黨主席陳奕齊、台灣戰略學會研究員何澄輝、佛國喬、格瓦推等人發動「超克藍綠」部落格,名字是用來諷刺口說的超越藍綠,卻心口不一者。在臉書成立「台灣歐盟觀察」(Taiwan Eu Watch),將歐洲新聞編譯或整理成中文,提供對歐洲議題有興趣的讀者或研究者更多資訊,留歐博士生成為主力,利用課餘時間綜合整理。

康德在〈何謂啟蒙〉提到,無法脫離未成年狀態、無法獨立自主,連思考判斷需要別人代勞,可能是由於懦弱或懶惰。哲學是思考的工作,但總是會在某一刻涉及到行動與否,他自問:自己是否過於懦弱或自私不敢捍衛對的事情。沈清楷曾寫一篇「為承認而奮鬥」文章,呼應台灣的處境,大意是,如果台灣是事實獨立,我們就應該朝向國際承認而努力,並且勇於拋棄中華民國體制,朝向真正意義上的獨立,也就是法理獨立。哲學思考的終極目標就是行動,自己認為對的事為何不做?

「把自己貢獻給自己的土地,土地獲得養分後才能滋養,也讓下一代獲得滋養」。看來或許深奧,目標卻是簡單,就是行動,沈清楷已發現問題所在。

哲學星期五,沈清楷(後右)與作家馮光遠(前右)。圖:沈清楷/提供

遇見鄭麗君、「哲學星期五」成為年輕人平台 

2010年返台,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已邁入不惑不年。回到台灣,經比利時何康美的介紹,安排遇見一位貴人,當時的青平台董事長、現任文化部長鄭麗君。青平台基金會於2010年5月成立,以培育具備公民性格的青年行動者,打造具有進步意識的台灣社會,核心使命是提供思辦能力的平台,孕育改變未來世界的力量。被網羅擔任青平台會務總監。

沈清楷為青平台策劃了全年無休的「哲學星期五」活動,甚至還有加碼演出的「哲學『非』星期五」,邀請各界人士與年輕學子參與座談,探討主題含蓋中國民主發展、香港雨傘運動與民主化發展、電影、弱勢議題、哲學、歷史人文、環保議題以及太陽花學運等社會運動議題。「哲學星期五」目前已經獨立運作,台灣美國日本歐洲澳洲加起來共有30幾個地方,2017年一整年辦了418場的活動。「哲學星期五」各地有其自主性,如今已成為台灣年輕學子關心社會議題的主要聚集場所之一。

回到台灣不久,在人籟雜誌寫「少了一堂課」文章,引起網路社群平台熱烈討論並廣為流傳,這個探討法國教育制度的文章,反思台灣教育制度。爾後,台灣常會討論每年六月在法國定期舉辦的高中考題,年輕學者聚集探討法國背後的制度與教育方式。

眾所皆知,台灣教育體系未涉及哲學,高中雖有「公民與道德」或「公民教育」課程,實際上與哲學沾不上邊。力倡哲學教育的沈清楷與學者化「紙上談兵」為行動,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如吳豐維、葉浩、梁家瑜等人在2013成立了Phedo「台灣高中哲學教育推廣學會」,並由林靜君老師南港高中為高中哲學課程試驗學校。在教育廣播電台開設哲學教育節目名為「哲學Café」,也在民視台灣學堂開闢「哲學談、淺淺的」單元,希望哲學教育往下紮根,建構哲學基礎教育工程。

沈清楷在慕哲舉辦哲學星期五活動。圖:沈清楷/提供

台獨聯盟副主席沈清楷、要讓台獨聯盟消失

 爾後,現任台獨聯盟主席陳南天任命為副主席,沈清楷已成少壯派獨派代言人之一,象徵獨派勢力後繼有人,但是他努力的目標竟是「讓台獨聯盟消失」。「1970年.世界台獨聯盟在美國成立時,剛好是我出生那一年,那是一個了不起的時代」。當年,許多前輩都是菁英中的菁英,現在他們的年紀雖大了,近身觀察,他們不僅有豐富的經驗,也夠堅持,重要的是,腦袋還很新,與時俱進,這群「先知獨」仍為台灣建國大業繼續奮鬥。

台獨大業一代一代傳承,也持續演變。沈清楷認為:第一代獨派是「先知獨」,海內外台獨菁英與國民黨展開長期鬥爭,爭取獨立建國;接受國民黨黨國教育體制,卻變成反國民黨中堅力量的稱為「覺醒獨」;年輕一代,屬於太陽花學運世代則是「天然獨」,每一個世代有每一世代的任務與責任。

新台獨定義更廣更豐富、不狹義

 台獨隨著時代變化,本身作法也在演變,也因此獨派是相當多元的,而非被國民黨意識形態教育下被貶抑的獨派概念。「台灣獨立」從廣義的「台灣不屬於中國的一部分」到更積極意義的「脫離中華民國體制」。現今,獨立定義變得更廣義、也更豐富,台灣目前主張台灣獨立的人,不僅要成為一個以台灣為名並被國際承認的國家,還注重台灣國家的內涵是否有一個公平正義的概念以及共同未來的具體想像。例如,台灣的公民社會的蓬勃,首先必須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有獨立的完整人格,構成國家的整體才會更加健全、更美好。

主張獨立的人愈來愈多,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如何做?時代不一樣了,要有不一樣的做法。「90年代,台獨聯盟會遷台時,成員一個一個自願被關,他們不畏犧牲,不怕被關,以具體行動來號召集體的覺醒,我們這一代能夠跟前輩一起打拚,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根據政大選學研究中心調查,1992年,支持我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的比例只有17%,現今的比例高達50%-60%之間。馬英九執政時代,很多人對國家前景比較悲觀,國外媒體也大多認為這是台灣人民選擇要跟中國統一的指標,否則馬英九怎麼會當選?輪到蔡英文上台,外界認為台灣選擇要獨立,否則蔡英文怎麼會當選?雖然這是過於片面的解讀,但是台灣人的選擇常常會被國際社會以統獨角度來看待。

蔡英文主張兩岸維持現狀。「我不會懷疑她不要獨立(台灣不屬於中國),但是,她並不積極主張脫離中華民國體制」。台灣的未來,不是馬英九或是蔡英文個人可以決定,走向獨立的手段與策略要如何、要做到什麼程度,這還須要台灣人民自我集結、自我主張」。

現今很多獨派人士批評蔡英文的兩岸政策與國家定位,從某個角度而言,獨派是在保護她,讓她有力氣與餘裕往中間靠攏,不讓美國和中國有任何藉口批評民進黨這個本土政權會片面改變台海現狀。但是,我們不能單方面仰賴民進黨的完全執政,而迴避人民自己的能動性,我們不能停著不動。

台獨最好契機、老中青三代結合 

「這幾年是台灣獨立的最好契機,有老中輕三代獨派,雖然我們可以宣稱台灣是事實獨立,但從來沒有台灣人以集體意志向國際社會主張自己是誰,因此,自己必須先有主張,別人才可能承認你」。台灣民主愈來愈成熟,迴異於白色恐怖時代。過去獨派是秘密組織,不敢講、也不能講,或是停在只能做,不能講的階段,現在則要大聲宣傳、努力溝通,我們必須先確定目標與方向,做好紮根工作再勇往直前。

弔詭的是,致力推動台灣獨立的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真一天台灣真正獨立,也是台獨聯盟解散之時。「若是那一天到來,台獨聯盟就不須要存在了,我們是一個努力讓自己消失的團體」。現在的台獨環境很好,過去前輩們不畏艱難挺身而出,如果我們這一輩不做,就變成我們的怠惰。

本文獲台灣歐洲聯盟研究協會授權轉載

沈清楷主持民視台灣學堂。圖:沈清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