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氣到連管大都要飆國罵,台灣真是「鬼島」嗎?2017年12月11日《蘋果即時》報導〈《血觀音》插播成功!躍年度國片票房第4〉:「《血觀音》11月24日上映至今3周,全台票房累積破6300萬元,插播《目擊者》成為今年國片第四名。」

但是6月15日《自由即時》報導〈小S爆哭訴真情 喚不回《吃吃》中國慘票房〉;「小S首部大銀幕之作《吃吃的愛》在台票房亮眼,達7,500萬,……但在由中國出資、片中充滿簡體字、連男主角金世佳都是中國人的情況下,《吃》片中國票房仍慘不忍睹,僅台幣1.1億,連成本沒回。」

台灣的鄉民們,拜託大家爭氣點,買票支持一下正常人該看的台灣電影吧!連中國人都不受騙的《吃吃的愛》,在台灣卻能賣7,500萬,而《血觀音》至今反而只有6,300萬元,原來我們看電影的品味比中國人還「另類」嗎?

台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

《血觀音》是台灣歷史真實的投射,影評人吳老拍在《獨立評論》發表〈金馬最佳劇情片《血觀音》導演楊雅喆專訪:「以愛為名,欺世盜名」〉裡提到:

「Q:導演把許多台灣政治與社會事件放進電影中,卻不挑明的用意是什麼?

A:我當然做了很多功課,才把許多重大政治與社會事件放進片子裡。但是我不想讓觀眾覺得這是某個社會新聞、那是某個政治事件,而是想引發觀眾有興趣去聯想、去解讀,去google更多和諧表象下的黑暗。……

Q:如何找到過去黨國美好時代的虛假表象下,真實荒謬的台灣闇黑歷史?

A:你有看管大(管仁健)文章嗎?(我點頭稱是)那你就知道,過去台灣有很多黑歷史,也不是我去挖出來的,管大都考證歷歷,放在他的部落格。就像片中馬伕Marco被迫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冥婚,你會覺得很荒謬嗎?管大部落格上有個台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真實殉情故事更荒謬,……」

殉情少女血淚控訴 省籍斷姻緣

到底什麼是台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1950年1月13日正逢星期五,就是西洋人最忌諱的「黑色星期五」。清晨六時,比台北市區更加寒冷的淡水河邊,務農的陳墾福和平日一樣,扛著鋤頭準備去田裡,但經過涼州街淡水河13號水門時,突然看到草叢裡似乎有一塊花布,布的上方還隱約可以看出是女用白色內褲、圓潤豐滿的臀部與白晰修長的大腿?

陳墾福心裡立刻浮起一股寒意。走近一看,果然發現那是一具上吊自盡的年輕女屍,他嚇得拔腿就跑,並向警方報案。台灣省警務處刑警總隊技士陶鳴義與法醫葉昭渠,立刻奉命來到現場。

白布離地近半公尺,可見死者的求死意願堅決。河堤旁還有一個藏有新台幣33元的小錢包,二本用白紙包裹的日文筆記本,其中物理筆記裡,夾著一封「致 台灣廣播電台 張白帆先生」的遺書;縫紉筆記本裡,則夾著一封「致 陳素娟」的遺書。

警方調查後發現,死者桃園縣的21歲女子陳素卿。那封「致 陳素娟」的遺書,其實是寫給她父母親的,但因為他們受日本教育,不懂中文,所以請妹妹陳素娟代為轉達,這封遺書是這樣寫的:

「爸爸!媽媽!我現在要和您們永遠告別了;但是,請您們不要傷心。您們把我養得這樣大了,我不能永遠在您們身邊服侍您們,這是我很大的不孝,所以我現在要走這條路,心裡也是十分的傷心。

我現在無話可說了,說有什麼用呢?如果當時您們聽了三元的話,答允我和張先生結婚,我現在也不會走這條路了,但是現在說一千句、一萬句也沒有用了,叫我去嫁我所不愛的人,我是死也不肯的。我的愛情現在已經是絕望了,我再生活世間,有什麼意思呢?

我的心很痛,我沒有話說了,我只要求您們不要傷心,也不要去害張先生,張先生是很好的人,我到死的時候也是愛他,請您們千萬不要去害他,他不是亂來的人,他說有對不起我,我們的愛情到現在都十分清白,這一點我可以對得起您們,請您們千萬不要害他吧!

我也要求你們以後不要再仇恨外省人,外省人有壞的,也有很多比本省人更好的,如果素娟妹妹將來也愛了像張先生這樣的外省人,請您們不要再阻止吧!最後敬祝您們健康。您們不孝的女兒 素卿 上」

從陳素卿寫給父母的遺書裡可以看出,原來是台灣女子愛上了外省男人,卻遭父母反對而不能結成連理。另外一封寫著「未能比翼共此生,但願連理度黃泉」的遺書,則是寫給家住大安區仁愛路三段50巷1號,擔任台灣廣播電台編審的張白帆。這封冗長繁複、內容哀怨的萬言書,內容不外乎兩個重點:

一是痛斥張太太徐冰軒「我不會像她那樣不要臉,不像她那樣不顧處女像聖潔上的自尊,只是用身體作本錢來搶佔別人的愛人。」「我們四年的愛情,還是這樣純潔,這樣才對得起父母和自己的內心。但是那個狐狸精和你認識了兩個月,就和你做出那麼不要臉的事情。但這是她不要臉,我不怪你,我很了解你,你是一個很純潔的青年,我們兩年的日子,來往那樣親密,你從來也沒有對我要求我要做那樣的事情。」「一定是她要把你佔去,所以就用那麼不要臉的手段來引誘的。想到這裡,我死也不甘願。」

至於萬言書裡的另一個重點,則是讚美張白帆「有時我倒在你的懷裡,你也只是摸摸我的頭髮,再多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胸前,我常常不相信你們外省人會這樣老實。」「張!我不怨恨你,我只怨自己的命運,恨自己的家庭,如果我父母當初答允我與你結婚,現在你也不會給那人佔去,我也不會走上自殺那條路,我怨恨我的家庭為什麼那樣仇恨外省人。」「你是那樣的誠實、那樣的用功,對人是那樣的和氣,這一切都是我從來沒有看見一個人是這樣的。你教我說國語、學國文,教我怎樣做人、怎樣做朋友、怎樣孝順父母、怎樣愛祖國。」

陳素卿因父母反對她與外省人通婚,以致情郎被另一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佔住,逼得她只能以完璧之身殉情,待死後化為厲鬼,再去找狐狸精報仇。那封充滿著深情、哀怨、無奈、悔恨的遺書,一方面勸父母不要排斥外省人,一方面又讚美外省男人是這樣博學、友善、愛國、孝順、專情又不好色。

老蔣身邊的鷹犬,在228事件殘殺眾多無辜民眾後,過了2年就跟主子成了喪家之犬,被迫流亡到台灣,對外恐懼,對內則心虛。看到陳素卿的遺書,一時之間無不見獵心喜,於是《中央日報》不但在1月14日全文刊載這封萬言書,還刊出張陳兩人的情侶照,這段台灣御用欽定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就此揭開了序幕。

台大校長也被騙 募款成鬧劇

陳素卿出身鶯歌望族,其父陳永裕遵照習俗,未婚女子自殺的喪禮要從速從簡。但老蔣的特務們已為本案定了調,由《中央日報》帶頭的御用媒體,對陳永裕口誅筆伐,連「可欺之以方」的台大校長傅斯年也上當了,在1月18日寫了〈家庭之束縛〉,痛批父母不該斷送年輕人前途,

次日傅斯年還與沈剛伯、毛子水與另一名台籍教授蘇薌雨,四位教授在聯名發表公開信,號召社會發起補葬。信裡提到「同人相逢皆談此事,不勝傷情,何感人之深也!」「願同此心者集其薄貲」「葬陳女士於山水清幽之所、塵囂不染之間」。

也就是說傅斯年不但要將生前與台大毫關係的陳素卿,風光大葬於台大校園,還要建紀念碑表揚她誓死維持貞節。各方民眾的捐款,紛紛湧入中央日報社與台大秘書室。由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太大,陳素卿的父親陳永裕並未出面領屍,而是由叔祖陳新代領後火化,在南京東路上的極樂殯儀館設立靈堂。

靈堂雖然簡陋窄小,但所有遷台外省人中的黨、政、軍、學各界名人,幾乎全都趕來悼念致祭。傅斯年不但親題「千古情痴」的輓額,輓聯「無緣何生斯世,有情所累此生」也轟動一時。

鷹犬特務早已串聯黨政名流,硬逼著早已結婚且妻子正待產的張白帆披麻載孝,以「未亡人」名義向悼念貴賓答禮。這些外省權貴只怕自己的女兒死了,喪禮也不會搞出這麼大的排場吧?

記者踢爆騙局 冥婚也破局

但也不是所有來台的外省人都這麼笨,任由老蔣的特務們擺佈。例如《新生報》記者姚勇來,就對只受過日文教育的陳素卿,卻能寫出這麼冗長的萬言書感到不解。更奇怪的是陳素卿給她父母的遺書,竟然在信封上將妹妹的名字寫成「陳素娟」,但她妹妹的名字卻是叫「陳素絹」,自己親妹妹的名字怎會寫錯?

可是他向刑警總隊技士陶鳴義查證,核對日文筆記與中文遺書的筆跡,卻又是出自同一人。這兩本日文筆記經家人檢視後,確認是陳素卿所有。那麼遺書是陳素卿親手書寫應該無誤了。

另一方面,雖然遺書裡將兩人關係說得如此純潔,張白帆頂多只是把手放在陳素卿的胸前,可是姚勇來向驗屍的法醫葉昭渠求證,陳素卿是否還具完璧之身時,葉昭渠卻只笑著說:「那要問她才知道啊!」

姚勇來便發現其中必有玄機,於是向台北市內的各家旅社查詢,終於在延平北路一段69巷20號中興旅社的住宿登記簿裡查出,自1948年11月起至1949年12月止,張陳兩人在此投宿多達17次,張白帆花錢開房間,總不會為了整晚「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胸前」吧?

再向張陳兩人共同的同事白碧桃求證,白碧桃說:「去年八月,張白帆託我轉交一個包袱給陳素卿,我打開一看,竟是一張染有血跡二尺見方的灰布,我就知道他們已經有了超友誼關係。」

查到這裡,姚勇來心裡已經有點數了。再追查下去才發現,原來張白帆本名張清溪,1948年4月於廈門因竊盜罪被判刑4月,緩刑3年。他自知在當地已混不下去了,就改名張白帆來台。雖然小學都沒畢業,卻敢偽造台大學生證,在閩台日報謀得副刊總編一職,因而認識了擔任會計的陳素卿。

由於陳素卿年輕貌美、家境富裕,又是長女,張白帆心想必有豐富嫁妝,於是死纏爛打,終於在11月初在中央旅社得償宿願。但張白帆央人去提親時,卻被陳永裕看穿了是個騙子,就禁止女兒與其交往,還預備將她嫁給邱姓表哥。陳素卿由於已經被張白帆破了身,在「從一而終」的傳統觀念桎梏下,也就死心蹋地的跟從張白帆。

1949年1月,張白帆用偽造的台大學生證,又混入台灣廣播電台擔任編審,並認識了播音員徐冰軒。交往不到兩個月,三月初就在徐冰軒的宿舍裡,兩人做了「愛做的事」。由於六月間徐冰軒就有了身孕,於是兩人在電台同事的祝福下完成婚事。

但因陳素卿不甘就此罷手,張白帆也樂在齊人之福中,以致婚後與陳素卿仍藕斷絲連。11月底,陳素卿在鶯歌的家人催婚日急,她只好一直打電話給張白帆,張白帆就替她寫了這兩封遺書,騙她抄完後寄回家中,讓家人以為她以自盡後,兩人再一起私奔、遠走高飛。

1950年1月12日下午六點,陳素卿由於被父母迫嫁,她深恐失身的事實會在洞房花燭夜曝光;又不甘心自己一直沒名沒分的跟著負心郎。又急又氣之下,就在台北車站不斷打公共電話去台灣廣播電台,張白帆卻愛理不理。

到了晚間九時,張白帆才勉強同意在淡水河6號水門見面。兩人邊談邊走到13號水門時,陳素卿威脅說:「不是說好要一起私奔的嗎?你做不到,那就一起自盡吧!」張白帆不堪其擾,竟解下腳踏車後座的白棉繩給她,自己騎車回電台。

到了晚間11時,張白帆又在電台裡接到了陳素卿的電話,為了一了百了,就騙陳素卿說要一起殉情。兩人在13號水門的石柱上,張白帆綁了兩根繩子,但他先將自己這跟打了活結,而陳素卿那根卻是死結,兩人相約套在脖子上,同時一躍而下。結果張白帆安然落地,陳素卿卻香消玉殞了。張白帆收起另一根繩子,騎上腳踏車回電台。

第二天清晨陳素卿的屍體與遺書被發現後,警方照信封上的地址通知張白帆,他才假裝震驚與哀慟的奔赴現場。但是百密一疏的是沒有警察帶路,走在前面的他竟能直接走到自殺現場,這個破綻觸動了姚勇來的職業敏感,加上刑警總隊的積極追查,「加工自殺」的命案才在一星期後偵破。

張白帆被警方收押後,台北地檢處以「39年起字第562號」起訴書提起公訴,一審被判死刑。1952年1月30日,經四名律師辯護,高等法院才改判有期徒刑七年。但除了殺人罪、偽造文書罪,還有原來的被判緩刑的竊盜罪外,他還多了一條誣告罪。

原來是他在看守所時,有11名與他素昧平生的外省男子,因他的負心而被牽連,遭交往中的本省女子家庭反對,所以藉探監之名而「問候」他;在獄中閒極無聊的張白帆,就寫萬言書指控這11人為匪諜。還寫一封長信給妻子徐冰軒,自承是在台臥底的匪諜,保安處對張白帆的無聊行徑極為不滿。

損己卻利人 台大不會有鴛鴦湖

很多鄉民也許不解,認為同是外省人的記者姚勇來,破壞兩蔣鷹犬精心策畫的台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不只害張白帆被關7年,姚勇來自己也遭鷹犬記恨,1966年也被調查局誣陷「參加叛亂組織」,逮捕後被判12年徒刑,妻子沈源璋不堪調查局鷹犬在獄中的性虐待逼供而自殺,姚勇來這樣得罪兩蔣鷹犬,不是損人不利己?

年輕的鄉民大多不懂兩蔣鷹犬的「冥婚SOP」,姚勇來沒利己是真的,但絕對沒損人,他搶救了張白帆年輕的爛命一條。不然陳素卿風光下葬於台大校園後,張白帆一定也會「不堪情傷」而被自殺,兩蔣鷹犬就可藉由盛大風光的冥婚,化解228之後的省籍衝突。

如果有了那場冥婚,大家今日漫步台大校園,看到的就不是那些什麼鬼話連篇傅鐘與醉月湖,而是高聳的貞節牌坊、詩情畫意的鴛鴦湖,以及兩蔣鷹犬編導的台灣版「羅密歐與茱麗葉」了。

傅斯年發起募款安葬的公開信。   圖 : 管仁健提供剪報

陳素卿的遺書內容。   圖 : 管仁健提供剪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