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泉鏡花紀念館是在金澤主計町一條臨淺野川石磚鋪面的安靜小徑上,走著走著,僅見泉鏡花之路的指標,不見紀念館。六月時節近午的悶熱讓人額頭冒汗,雖然如此,臨川幾棵古樸的朴樹頗讓我看得心歡喜。至於淺野川則還好,可能是因在市區,川水並不清澈。

 

此前曾在飛驒山脈的上高地沿著梓川走一圈,那川水冰清晶澈,我喜愛極了,16公里走下來,望著川水與林木的眼睛,依舊清亮,不有疲倦。

 

在小巷與窄路繞一會兒終於見到位於尾張町的泉鏡花紀念館。泉鏡花是誰?我第一次看到這名字覺得很不真實,也不知是男性還是女性,更不知他的小說《高野聖》引人入勝!

 

 

一位美女與比她小的白痴廝守在荒山裡,有一天突然出現一位雲遊僧來求救。。。。在這個短篇小說裡,美麗如仙似妖的女子,在泉鏡花的筆下,是一朵白桃的花瓣綻開露水的凝視。靈氣裡帶著妖氣,像山裡的月光,月光裡的山。她,散發著不可捉摸的暗香,忽而剔透,忽而嬌媚,忽而高偉,同時具足女孩、情人與母親的形象,且有著喜感的俐落。

 

一朵稀有美麗的花開在極不相稱的環境,產生反差與不平衡感,閱讀時,感覺像走在山裡的斜橋,有些恍惚,但又很吸引人一直走下去。

 

生於明治改革的年代(1873),本名鏡太郎的泉鏡花是金澤人。金澤以金箔工藝著稱,其父為著名的雕金師傅,母親的家族則出有大鼓師。幼時的泉鏡花喜歡聽母親說鄉野奇譚,不過在他9歲時母親溘然長逝,對他打擊頗大。14歲退學後自此嗜讀小說,並在17歲時前往東京,隔年師事於他心儀的著名小說家尾崎紅葉門下。鏡花這個筆名就是他在入門時提出一篇《鏡花水月》的小說,紅葉當場以鏡花為他命名。

 

1939年過世的泉鏡花,終其一生所處的年代是日本變化極大,走向西化、現代化的時期,不過泉鏡花卻逆著時潮走,完全浸淫在日本古典文學與詩歌,特別是鄉野傳奇與妖怪誌異。

 

                                                   飛驒山脈與梓川

 

在泉鏡花創造的幻境裡,地名是真實的地名,因而產生如幻似真的效果,閱讀時除了能獲得幻想、被嚇與美感的趣味外,也有親切感。以《高野聖》為例,小說主角是一位高野聖,也就是半僧半俗的雲遊僧,他要從岐阜越過飛驒山脈到信州,而讓他走上歧路的是一位來自富山的賣藥郎。對旅行過日本中部與北陸,健行過位在北阿爾卑斯山(也就是飛驒山脈)上高地的台灣人,閱讀時會更有興味。

 

 

我踏進泉鏡花文學紀念館的庭院時,渺無一人,後來才進來一對夫婦,不過他們不是前來參觀,是要坐在廊下休息。受到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與三島由紀夫等日本文學大師推崇、文風自成一格的泉鏡花,此刻還真有些寂寞。

 

 

當我從泉鏡花紀念館的庭院走出來右轉時,眼睛一亮,好生動的貓頭鷹木雕!那是一家創作民藝品店,有時光的氣味,店裡擺放的是紙谷久仁彥的檔木小品雕刻。他的貓頭鷹木雕是我走過金澤城看過的貓頭鷹工藝品裡最讓我欣賞的。他還有其他動物雕刻、美姿舞者與人像,讓人看了會不自覺浮出笑容。

 

(閣下若覺得價格高,可以不買,也不要因為便宜大肆購買;有些我也不賣,不過不買的人,可以進來看看。店主敬吐)

 

看著他的作品,我感覺到神韻,雕刻者與木頭的低語,一種恬淡與觀看,但又有著人世的幽默與若即若離的微溫。

 

 

久仁彥先生指著玻璃櫃的一個龍刻作品給我看。它是怎麼生成的呢?是這樣,當檔木的針葉堆疊增厚時,就變成鱗片,而鱗片一步步地伸長成龍身,至於龍尾則仍是針葉形狀。

 

 

檔木屬於檜木科,在各地方有不同名稱,古時其樹枝、枝幹僅被用作柴薪,不過紙谷久仁彥看到他們所蘊藏的藝術,就一路跟它們玩耍下去,玩到現在82歲還在玩。他不僅雕刻,也寫書法,將自己的觀察、思感以雋語呈現:

 

「旅行用腳,幸福靠手。想到小小的事,心就雀躍。」

 

「薔薇有刺是因為要心儀者輕輕觸撫她。」

 

 

「如果路一直綿延沒有盡頭,怎麼辦?

如果路突然斷了,怎麼辦?

不管何種情況都不打緊,

因為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幸福的,

從哪裡皆可回去,

任何時候皆可回去。

有自己的家是最幸福的事,

去旅行想到有家可回,就是幸福。」

 

 

「有時心意相通是呼吸一致了。

可以跟你做鬼臉,是因為我們關係親密。」

 

久仁彥先生雕刻的人像,大都幾刀成就。有的是縱面鋸開檔木Y字型的樹枝,然後用砂紙磨細,再刻上鼻子、眼睛、眉毛、臉型,不上色。

 

 

有的是以柴刀縱面劈開,不用砂紙磨細,直接刻上眼睛、鼻子,至於嘴巴則以樹的色澤構成,或粗刻幾筆,不上色。

 

 

也有以木節自然構成的圖像。他題字說:有心人會看到晨輝佛喜灑照,無心人就僅看到木節。

 

 

他有不少貓頭鷹雕刻作品,也有貓頭鷹貼畫,對於喜歡貓頭鷹的我,真是看得很歡喜。他的一幅貓頭鷹貼畫素材本身就有意涵。這幅作品的葉子會隨著時間由綠轉成棕色,過程中顏色的細微變化相當複雜。作品剛完成時,多彩鮮麗,不過幾年後就褪色了,就像人會隨著年歲漸漸衰老,所以這個貼畫是有生命的。

 

 

久仁彥先生或許不是偉大的藝術家,但他知所選擇並投入自己所選擇的,樂在其中且有呈現。他的作品讓我看到精神力,那些小動物好像都在跟我微笑,特別是貓頭鷹。我也喜歡他的舞者,美得很簡潔,雖是靜止,卻讓我感覺著律動。我跟久仁彥先生買了兩件作品與他的書,並請他在書上簽名。

 

 

到外國旅行,忽有奇遇,就是散步成功。這種逸出計劃的偶然很耐人咀嚼回味。而當閱讀到的文學作品出現了旅行過的地點、坐過的火車路線、用腳走過的地方,讀起來會更具體、更有感受。

 

套句紙谷久仁彥說的:想到旅行中小小的事,心就雀躍。

 

偶遇之喜,是旅行中綻開的荷閃⋯

 

 

照片:董恒秀拍攝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