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事件發生時,父親鍾天福擔任《國聲報》高雄記者,3月6日本來跟《台灣新生報》記者謝有用等人約好,要一起前往高雄市政府採訪。臨行前他受託去救了一家不認識的汕頭人,延誤採訪,事後趕到高雄市政府採訪時,正好遇到大屠殺,當場命喪市府大樓前。」
鍾弘年說,家境原本不錯,但父親於228事件罹難後,家道中落;自己有一年生病,因家裡沒錢看醫生,延誤就醫,左耳因此失聰。
鍾天福,1904年12月9日生,高雄旗津人。鍾家在清治年間,為旗後三大望族之一,資產頗饒,日本時代至戰後初期,家道仍旺。
鍾天福畢業於臺北一中(建國中學前身),曾於旗津小學當過一陣子老師,18歲時跟隨大舅子到中國上海,學做票莊生意,約5年後返臺。這段中國時期的閱歷,讓他學會中國各省的語言。
事實上,鍾天福自上海返臺後,父親鍾吉祥曾出資讓他做雜貨店生意,但他沒有多大興趣,後來轉任職「千代田保險公司」,才讓他賺了不少錢。鍾弘年表示,鍾天福也曾擔任大阪《朝日新聞》記者,家裡還收藏有明治37年(1905年)《朝日新聞》25週年的紀念品。戰後,鍾天福會再度走上記者這條路,有其因緣。鍾天福在「千代田保險公司」與《朝日新聞》任職所累積的經歷與名望,讓他與高雄聞人楊金虎(前高雄市長,也曾於228事件中被捕、遭刑求)、林迦、王天賞(前省議員、《國聲報》創辦人)等人私交甚篤。
二戰末期,鍾天福一家為了躲避空襲,曾疏散到玉井,再到新營。在美軍空襲最嚴重時期,民間公司幾乎都停擺,鍾天福短暫在高雄車站附近擔任木桶公司主任,當時這家公司為了軍需需要,專門製造豆醬等戰時產品。
戰前擔任大阪《朝日新聞》記者
日治末期,鍾天福曾投資日本企業,但戰後這些股金都成為廢紙,不過因還擁有不少資本,所以曾短暫經商。國民政府接收部隊登陸高雄時,鍾天福也拿著中華民國國旗到高雄車站迎接,跟很多臺灣人一樣,熱烈歡迎祖國接收大員。同時,他也出資,與林迦等人共同發起創立「高雄市第三信用合作社」;他當時投下鉅資20萬元,而那時一般人民的月薪約10元上下。
投資生意之外,鍾天福也擔任《國聲報》記者,鍾弘年說︰「父親在臺灣時,即曾與外曾祖父學過漢文,在中國時期,又進一步學習中文,閱讀文藝書籍,回臺時,買了一大堆書籍回來,加上票莊生意會接觸中國各省人士,所以除了北京話以外,也學會多種地方語言。」可能因為這樣,鍾天福日文、中文底子都不錯;回臺後,因戰前即曾擔任大阪《朝日新聞》記者,遂應聘擔任高雄《國聲報》記者,卻也因為在228事件爆發時,於高雄市政府採訪而葬送了生命。
鍾弘年說:「我父親被殺的前一日,有一位中國來臺的汕頭人,因228事件影響,在家裡被圍了3天。因為父親會說普通話,又擔任鄰長,3月5日有人來拜託請他去幫忙解危。3月6日,他原本與《新生報》謝有用、陳姓記者及同事李言等人約好,一起去市政府,因為處理汕頭人被圍之事耽誤,等忙完到了市政府,其他記者都已經採訪完先行離開,當時市政府有準備中餐給大家吃,所以就留在那裡吃中餐,等候山上協商結果,沒想到下午2點就出事了。」鍾弘年認為,他父親鍾天福是為了救那位汕頭人才喪命的。
大女兒鍾錦瓊則說,3月6日早上,父親打電話到電力公司給她,要她趕快回家。待其返家後,父親交代她說,家中有一點配米,約一布袋量,若有人來,即代為分配,隨後跟她說︰「黃市長要上山見司令,我只是要去聽消息,也沒什麼,隨後就回來。」然後掉頭就走。他在途中碰到外省人被臺灣人追打,於是上前勸說,並將之帶到憲兵隊交給一位蘇先生,之後逕往市府。結果當天下午士兵衝下山,他從市政府衝出來要跳進愛河遊到對岸逃走,但隨即被士兵射殺而死。
被殺害當天冷得好像冬天
鍾弘年轉述母親生前說法,父親被彭孟緝軍隊殺害那一天,「高雄上空突然出現上萬隻燕子,連母雞都會啼叫,雨下一整天,天氣很冷,好像冬天一樣」。天地悲淒之樣,與鍾錦瓊去市府找尋父親屍體的情景相似,甚至出殯時,一路上也都有屍體,鍾錦瓊說︰「我們將屍體收埋在林德官(公墓),見那裡有好多人來認的屍體,土公仔(墓地挖洞的人)挖好一個一個墓穴,其中一個,裡面有3、4具屍體,大人、小孩合葬一窟。雖然我們當時情況很壞,但總算是自己人送葬、收埋。」
作者:呂東熹(資深媒體人)
(編按:《二二八記者劫》是資深媒體人呂東熹2016年完成的作品,書中收錄戰後在《台灣新生報》、《國聲報》、《和平日報》、《人民導報》、《大明報》,以及臺灣廣播電台等幾家媒體任職,於228事件中遭到政府殺害或構陷入獄的媒體人及其家屬的生命故事。新頭殼特別與玉山社合作,摘錄書中部分內容與讀者分享。)
鍾天福畢業於臺北一中(建國中學前身),曾於旗津小學當過一陣子老師,18歲時跟隨大舅子到中國上海,學做票莊生意。這段中國時期的閱歷,讓他學會中國各省的語言。 圖:玉山社提供
鍾天福保留的明治37年,《朝日新聞》創刊25年紀念幣。 圖:玉山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