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weReport 調查報導公眾委製平台近期推出一系列頗具份量的深度調查報導:《被忽視的跨國勞動新篇章 ─ 打工度假》,共分三個系列,探討台灣青年到澳洲打工的真實面貌。新頭殼將分三天轉刊系列報導,文章標題為新頭殼重新下標,但內文保留原標題,也歡迎讀者分享。)
調查報導系列一:「在背包客群像中,看見澳洲打工度假的真實面貌」。
農場、肉廠、餐廳、工地、按摩店與清潔 公司是台灣年輕人到澳洲打工度假,最多人選擇從事的工作場所與類別。這群年輕人,有的是為了抵抗台灣惡劣的薪資結構,因此勇敢赴澳打拼,期望在異地盡快存 下人生第一桶金的夢想家;有的是為了體驗新的人生、感受不同的文化洗禮,因此遠赴這遙遠而陌生的南半球的冒險家;當然,也有人什麼都沒有多想,就這樣勇者無懼地踏上這片廣博的土地。但無論當初是抱持什麼目的而來,這群背包客都寫下了類似過去跨國移工們所經歷的篇章,只是,這次是以一個充滿想像空間的美麗名字為題 ─ 打工度假。
建築工:白工職缺雖多,但需具備中等以上英文能力才能獲得機會
Simon (化名) 是一位剛考上成大研究所的學生,趁著退伍和開學之間的空檔,抱著提升英文能力、體驗異國文化和增加存款的期待,於今年四月入境澳洲雪梨。雖在朋友的介紹 下,住進一個提供工作資訊的房子,因而很快地找到倉庫搬運的工作,但由於居住環境太差,且工資不如預期,因此積極地尋找新工作與新房子。從壽司店到洗車 廠,再從中國老闆承包的工地黑工 (泛指雇主提供低於法定的薪資,且未合法繳稅、提供退休金,有時甚至沒有提供工作保險的工作;反之則為白工),於德國背包客同事的介紹下,八月底即轉換到澳洲當地人承包的工地。
在只有他一位亞洲人的工作環境裡,他依著對習慣高效率的台灣人而言有點慢,但在澳洲才是正常的工作步調與工作時數,以每小時 22 澳幣 (以1澳元兌27元台幣計算,折合台幣約 600 元) 的合法薪資,每天工作八小時,如果再加上加班費,每周可領 1000 - 1300 澳幣的薪資 (折合台幣約 27,000 – 35,000元), 是台灣許多年輕人工作一個月才能領到的薪水。因此,原先預計九月返台就讀研究所的他,決定休學留下,甚至有尋找申請工作簽機會的念頭。他說:「在這裡,我 每天都過得很舒服。早上我可以悠閒地和同事一起享用早餐,同時間已開始計入工時。工作是簡單的器材搬運和裝修,中間有充足的休息,不會有人催你快快工作, 且休息時間仍計入工時。有時後工作提早結束,工時仍會給到原先預定的時間。能在這樣人性化的環境裡工作存錢,我為什麼要放棄這一切回台灣?」
肉場工:提升自我的條件與獨立性,才能與難民競爭
前和碩工程師王信惠在體認到工程師無法作一輩子,並注意到澳洲肉場工作是可以快速存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機會 後,趕在將滿 31 歲無法申請簽證之前,於去年八月入境位於西澳的柏斯。為了爭取最多的時間與機會,不到一個月,他就買了人生第一部車。但即使他在行前作了充足的準備,仍然 經歷幾段不穩定的臨時工作。所幸最後仍再一次趕在申請期限前,於昆士蘭的農業大鎮邦德堡找到可以穩定工作三個月,並且有申請二簽資格的農場工作。驚險達成 延續簽證的目標後,他按照既定規畫,受雇於肉場仲介,並被派往仲介租借、位於 Rockhampton 的 JBS 牛肉工廠裡,負責取出牛大腸與小腸內的黏膜,供下游廠商製作網球拍所需的牛腸線。每小時時薪扣稅後約 17 澳幣,每天工作十小時,加上加班費,周薪亦可超過千元澳幣。
但四個月後,由於仲介與 JBS 解約,且 JBS 無意聘請持打工度假簽證的背包客,而是聘請工廠可因之請領政府補助的難民,因此在其他台灣背包客的介紹下,轉往鄰近的另一個牛肉工廠 TEYS。 TEYS 雖不至於停聘背包客,但較為輕鬆容易的工作大多分派給持工作簽,可長時間穩定工作的難民們,背包客則多被派往較為艱困粗重的工作。長期的重度勞動,在王信 惠的身上留下病痛,好幾次周末放假,他無法愉悅地睡到自然醒,而是在清晨中痛醒。雙手也因每天甩著重重的牛皮,在不堪負荷下,不僅指甲中空脫落,更得到俗 稱的「扳機指」,放鬆時無法自然伸直。但即使如此,家裡經濟條件不好的他,仍堅定地告訴筆者:「雖然工作不是很開心,最後可能沒辦法存到一桶金這麼多,但 至少也能存到六成,改善家裡的經濟狀況,為實現成家立業的夢想打下基礎。」
農場工:黑工充滿風險,白工需要機運與長時間等待
元智大學畢業的 Dennies,則從來沒有領過超過千元的周薪,反倒被農場主人積欠兩周合計約 1,500 的薪資,且至今仍在等待工頭與農場主人的官司結果。其實,早在工作之前,介紹工作的朋友就有提到農場有拖欠薪水的狀況,但自從今年四月入境布里斯本後,因 將近一個月後才找到工作、但找到的卻是薪資低且時數不穩定的餐廳廚房工作,盤纏已所剩不多,所以最後仍決定冒險前往。在這位於雪梨近郊的農場溫室 裡,Dennies採了一個月的番茄與小黃瓜,且真如朋友所言,薪水一毛未發。忍無可忍的工人們,在擔任監工的香港女生發動下,開始為期一周的罷工,建立 工頭與農場主人談判的籌碼,爭取到一半的薪資,開工後才會再發還另一半。然而,對農場主人已不再信任的工頭,誠實告訴工人們所有的實情,包括農場營運不 佳,工頭已為農場主人長期代墊許多薪資,這次是因為決定不再代墊,才會長達一個月沒有發薪。得知實情的工人們,在工頭的默許下,許多人選擇離開,並將爭取 欠薪的工作,託付給工頭,包括選擇移動到雪梨的Dennies。
另一位正在穀物工廠工作的邢媚涵,則是經歷漫長等待,才獲得這份許多在大太陽底下工作的採果工人們相當稱羨 的工廠工作,而且還是完全依照勞動法令走的白工。今年八月,邢媚涵在一般澳洲人尋找工作的 Seek 網,看到穀物工場大量徵工的消息後,隨即檢附履歷應徵,並且很快地接到電話通知得等到九月才會進行面試。為了解決盤纏幾乎用盡的困境,在面試與等待消息期 間,她就近找到洋蔥工廠的工作,但一個月裡只有 15 天有工作,僅賺取 1000 澳幣勉強維持生活。直到十月底,才收到穀物工場的合約,並在抵達工廠後,再等三周才正式開始工作。雖歷經漫長等待,但在澳洲法律的保障下,她不僅領取白班 稅後時薪 22.41 澳幣、中班 25 澳幣、晚班 28 澳幣的高薪,並且享有退休金、工作保險與完整的職前訓練,瞭解工作中可能會面臨的危險以保護自身的安全,每周至少有五天排班。不過,受到產季的影響,此工 作只能維持六周。
清潔工:公司以超越常人標準的計件方式,巧妙地讓時薪打折
移動到雪梨的 Dennies 找到一家比過往薪資還要高的清潔工工作,訓練期間時薪就有 15 澳幣,每天工作八小時,但扣除半小時休息時間不算工資,每周至少工作五天。工頭並承諾訓練期後,時薪將調整為平日 20 澳幣、周六 24 澳幣、周日 28 澳幣,如遇到公定假日 (Public Holiday) 則可領到每小時 40 澳幣的高薪。但實際工作後,卻發現薪水的計算方式並非真的是以工作時數計算,而是規定每間房間算半小時的薪資,無論你花多少時間打掃。對於新手而言,一天 工作下來,只能作 8-10 間房,原本八小時的工時因此折半;即使是有經驗的老手,一天也只能作 13 – 15 間房,仍不如確實依工作時間計算後可得的薪資。且每天都會有許多額外不計入工時的工作,例如一天開始的準備時間、轉換場地的時間,以及工頭要求額外打掃公 共區域的時間,剝削工人們的勞動力。每周薪資加上假日加班費雖可穩定領到 700-800 澳幣,但不成比例的重度勞動付出與薪資所得,讓 Dennies 幾次燃起離職的念頭。然而穩定的收入仍讓他留下來,直到可集二簽的時間已進入倒數,才移動到農場開始新工作。
按摩師:撐過低薪的學徒時期,才能有穩定的收入
台中教育大學畢業,結束代課工作隨即遠赴澳洲打工度假的瑋瑋,則不只是離開她待了七個月的按摩工作,也離開 澳洲返回台灣。瑋瑋是在今年三月入境西澳柏斯,但由於同行友人介紹,兩周後即移動到南方小島塔斯馬尼亞的農場工作。然而花費高成本移動的結果並不如預期, 不僅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休假,更被當初提供工作資訊的台灣室友要求擔負她買車與保養車子的費用。雖然最後對方沒有得逞,並且在兄長前同事一仁的協助下,進入 按摩業工作,但類似的事情卻再度發生。
按摩師不同於其他工作,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學習,才能慢慢熟悉流程與技巧。學徒時期不只是個人經濟上會因 收入低而有壓力;如遇到較為精打細算的店經理,則會運用排班的權力,將能力不足以為店內帶來標準以上收入的學徒排班減少,由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取代。瑋瑋遇 到的就是這樣的店經理,平均周薪因此只有 300 澳幣左右,扣除房租、伙食費與通話費等基本開銷,能存下的旅費很少。位於其他分店的一仁,在得知消息後,安排瑋瑋與同行友人轉往他所在的分店,以改善兩人 的困境。然而,收到辭職通知的經理,卻以太晚辭職為由,扣留兩人一周的薪資,並揚言要兩人準備負擔可能的損失。
所幸經過幾次談判,經理得知兩人已作好向公平工作申訴專員公署 (Fair Work Ombudsman) 申訴的準備後,自知違法理虧的經理才全數退還積欠的薪資。而後的工作雖越來越順利,每周平均薪資可達 600-700澳幣,但機械性的無聊勞動,以及體驗當地人生活期待的落空,促使她挖掘出內心的自己,成為此行的意外收穫;之前經歷的困境,也讓她學會勇敢 地為自己發聲。這樣的成長,也使得她對於未來從事教職的意志更堅定,不會再有雜念,因而選擇提早返台。
餐廳:多為黑工職缺,且工作時數不穩定
原先連自己可以待多久都不確定,且同樣是今年四月入境的 Apple,則準備從按摩師的工作前往農場集二簽。無論是現在的按摩工作,還是先前的餐廳工作,都是在友人的介紹與協助下被老闆雇用。且不同於其他的背包 客,到達墨爾本當天她就獲得面試機會,並且在兩天後開始工作,從時薪 9 澳幣開始做起,每兩周調升 0.5 澳幣,最後為 12 澳幣一周,每周排班最長可達 58 小時,平均周薪約 500-600 澳幣。但或許是因為剛買下餐廳,第一次當老闆的緣故,從中國移民到澳洲的雇主對員工不甚信任,且管理方式多是以責罵、有時甚至是當眾羞辱的方式,帶給包含 Apple 的員工們相當大的身心壓力,因而在四個月後轉往按摩店工作至十一月底。在這七個月裡,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工作,但墨爾本的生活環境與步調讓她對澳洲有著很 好的印象,因而作出與瑋瑋截然不同的決定,準備再留一年。
然而,同樣在餐廳打工的 Elisa 卻沒有這麼幸運,但她的際遇卻是很多從事餐廳工作的背包客的共同經歷。今年三月入境墨爾本的 Elisa ,在 Robinvale 完成三個月的農場工作,成功申請到二簽後,隨即返回墨爾本開始新生活。休息兩周後,她很快地就在兩天內找到工作,且碰巧找到與 Apple 同一品牌的連鎖餐廳。但位於市中心的分店,每周只能給她 20 小時的時數,第一天兩小時的試工為每小時 9.5 澳幣;正式上工後的第一個月每小時 10 澳幣,第二個月之後每小時 10.5 澳幣。每周薪資付完基本生活開銷後已所剩無幾,因此三周後,她另外找了一份晚班兼職的工作,且一開始試工的五小時完全沒有薪水,正式上工後也只給每小時 8.5 澳幣的低薪。兩份工作加起來,每周平均薪資只有 300 澳幣左右。雖然她一直積極地在尋找較高薪的工作,但受限於英語能力只能作面對面的基本溝通,很多應徵的職缺常在電話溝通的階段就被拒絕。雖然無論在農場還 是都市,Elisa 從未享有高薪優渥的生活,但她從未忘記她想體驗異國文化的初衷,在閒暇時間積極參加各式活動、尋找免費的舞蹈課程,並且和不同國家的人交朋友。她說:「我 很想學習澳洲人享受生活、熱愛生活的態度,錢不是最重要的,很多澳洲人也是賺多少就花多少。雖然回台灣後我無法改變台灣,但當越來越多人都能有同樣的生活 態度時,也許台灣就會慢慢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