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總統即將二度就任美國總統，對於美國是否協防台灣，引發關注。台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今(14)日研析戰後美國對台政策時，引述美官員在1968-70年的檔案指出，如果台灣人掌握政權、成為一個分離的政治實體後，對自我防禦負起全部責任，美國沒有理由抱怨。但美國政府不應給台灣人政府錯誤的訊息，以為美國願意給予台灣獨立軍事協助的承諾，這將使美國面臨嚴重的風險。陳翠蓮說，「美國並不必然提供台灣獨立軍事防衛」的底線，這個原則迄今沒有改變。
國史館「戰後台美關係從經濟發展到國防安全」新書發表暨學術討論會，並邀請陳翠蓮發表「戰後台美關係與民主化」。其中，美國對於是否支持台灣民主與台灣獨立的立場轉變非常值得關注。
尤其在南韓李承晚政權垮台後，陳翠蓮表示，南總政變使得台灣地方政治人物與自由中國集團外省菁英大受鼓舞。認為美國政府政測改變、支持民主運動，因此1960年6月起積極籌組反對黨，推動台灣的政治自由化。出乎感料地，此時期美國政府並不支持登灣的政治自由化。。
但陳翠蓮引用1960年6月月8日，美國大使館資深官員歐斯本（David L.Osbom,1921-1994）所撰〈韓國對台灣政治情勢的衝擊）針對南韓政局的衝擊密切評估，報告中指出台灣與南韓政治情勢大不相同，國民黨黨機器嚴密滲透台灣社會基層各角落，又以複雜微妙、軟硬兼施的手段收編台灣地方有力人士，加上軍隊、青年都在其嚴密控制中，不可能出現像南韓一樣的嚴重動亂。
歐斯本因此強烈建議國務院不要錯估局面、不可支持台灣的反對黨運動。他提醒美國政府，一旦造成美方支持反對黨的印象、群眾受到鼓勵，國民黨當局一定會動用所有手段嚴厲鎮壓，最後將會是警察、軍隊與民眾嚴重衝突的血腥局面。
陳翠蓮表示，1960年9月雷震、馬之驌、傅正、劉子英四人被捕，美國政府雖然關切，但刻意與台灣的反對黨運動劃清界線。美國駐華大使莊萊德（Everett F. Drumright，1906-1993）在給國務院的電報中透露了美方利益的重要考量。莊萊德認為，一旦出現組織型態的反對黨，其政治主張將對台灣人產生號召力，足以與國民黨競爭，甚至使國民黨宣告死亡。
莊萊德指出：
一旦國民黨滅絕...此一結果將對美國利益造成災難性的損害。台灣人政治人物主要是對於自治缺乏經驗、沒有原則的機會主義者，他們未曾展現過協力合作的能力，他們所組成政府的前景將是一團混亂。甚至，台灣人政治人物幾乎都是採取「台灣獨立」的政策，將會撒回蔣介石反共大陸政策下所許的軍事承諾。
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全，我們沒有其他的選項，只能繼續過去十年的政策支持蔣介石與國民黨。這裡的世界局勢與客觀條件，都不允許奢侈地自由組織政治反對黨。
陳翠蓮表示，不過，到了1970年，美國政策轉變時的「台灣化」。對於台灣在聯合國席位，雖然美國政府提出「雙重代表權」建議，但蔣介石總統無法接受，等到蔣總統願意考慮時已經時不我與。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通過 2758號決議。
就在美國政府的中國政策大幅轉變之際，各種有關中華民國「台灣化」（Taiwanizaion）的討論也不斷出現。例如1968年4月，美國國家安全會議幕僚詹京斯 （Alfied L. Jenkins, 1916-2000）提出台灣問題備忘錄，指出「台灣化」正在緩慢而堅定地進行中，國安會大多數幕條都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趨勢，蔣介石已經接受不可能返回大陸的事實，甚至推測台灣獨立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詹京斯分析，台灣化的趨勢符合美國利益，美國政府不需公開表示預見台灣最終可能獨立，但應採取幾項措施：1、鼓勵該島減少軍事負擔；2、促進經濟發展；3、促使台灣在區域經濟與政治事務發揮更大的作用。
美國駐華大使館官員阿姆斯壯（Oscar Armstrong, 1919-2002）在1970年的報告推測，至1984年外省菁英老化，立法委員、監察委員與國民大會代表大多數都會過世，大陸人政權不得不依靠台灣人存續，台灣人將會真正獲得政治權力。更重要的是，一旦台灣人掌握政治權力，情勢將會大不同，因為他們強烈的台灣意識與共同體利益，將會放棄反攻大陸，追求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多元的新政黨將出現，國家意識將上升，並以美國政治型態為典範建立政治體制。
阿姆斯壯說，面對「台灣化」的必然趨勢，他建議美國政府必須鼓勵溫和的台灣人與大陸人合作，阻止極端頑固者；應鼓勵大陸人轉移更多實質權力給台灣人，並默許、接受「中華民國台灣化」，因為台灣人的政府將會對美國保持友善，不致影響美國利益。
陳翠蓮說，上述台灣化趨勢預測引起外交官員的關切。曾兩度派駐台北的「台灣通」、香港領事歐斯本認為，阿姆斯壯對台灣政局發展提出了合理且深刻的分析，他同意台灣人遲早會主政，並且大多數台灣人傾向獨立，而非與大陸統一。
阿姆斯壯認為如果台灣人掌握政權、成為一個分離的政治實體後，對自我防禦負起全部責任，美國沒有理由抱怨。但美國政府不應給台灣人政府錯誤的訊息，以為美國願意給予台灣獨立軍事協助的承諾，這將使美國面臨嚴重的風險；造成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緊張關係；一旦台灣獨立獲得軍事保證的希望破滅後，恐將被台灣人譴責為背叛。因此，歐斯本強烈建議美國政府應採取更謹慎、有效的措施，讓台灣人知道《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並不必然自動轉移，以降低獨立政權對美國軍事保證的期望。
陳翠蓮說，美方官員這些有關「中華民國台灣化」的預測與討論極具意義。這顯示1970年代初期美國政府準備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係正常化的同時，已逐漸將關注焦點轉向台灣這塊土地上人民的想法，而不再以中華民國政府為重心。美國政府官員預測中華民國將走向台灣化，台灣人希望建立像美國一樣的自由民主社會；台灣人民對美國極為友善，建議國務院繼續與台灣維持友好關係；惟若台灣化的終極結果是台灣獨立，則美國政府不願承諾提供軍事防衛保證，以免影響美中關係，達背自身國家利益。迄今，這一底線仍與台灣社會走向密切相關、值得重視。
陳翠蓮說，透過上述討論，能夠對於戰後美國政府的台灣政策有所了解：第一，台灣是美國在西太平洋關鍵性利益所在，戰後美國政府的台灣政策雖然有過多次轉變，但最重要的核心原則是必須使台灣掌握在親美政權手中，以符合美國利益。
第二，《舊金山和約》所規定台灣地位未定狀態，是1950年代以來美國政府嘗試各種方案後所摸索出的路徑，此一路徑是在美方所能夠與願意負擔的成本下、讓台灣不落入中共手中的不得已方案，除非有重大變數發生，預料美國政府將繼續維持此一狀態。
第三，美國政府會支持台灣獨立嗎？1950年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實力尚有限時，美國政府曾經試探台灣獨立的可能，但是當時台灣社會並未準備好。1970年代美國政府即將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係正常化時，就已預測「中華民國台灣化」的趨勢，也願意尊重台灣化的政府走向台灣獨立。但必須注意，那時起美方已認為台灣人應該為自我防衛負起全部責任，並設下「美國並不必然提供台灣獨立軍事防衛」的底線，這個原則迄今並未改變。
台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與國史館館長 圖：林朝億/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