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玉昭,名字對應了人生──日日活在刀口下,還時時被玉石磨﹏﹏ 這是一個有關八二三戰役遺族的故事,是中正大學中文系教授王瓊玲最新力作,以散文細膩感謝的筆調,紀錄這一大時代的故事。 王瓊玲小說創作包括:《美人尖》、《駝背漢與花姑娘》、《一夜新娘》、《待宵花──阿祿叔的八二三》,近期與黃致凱合編歌仔戲【俠貓正傳】,明華園歌仔戲總團,2018年1月起巡迴演出。

我很差勁,又躲進洗手間哭了一回。再跨進客廳時,撈聽到曾錦煌大哥講的一句話:「我擔任『八二三烈士遺族勵進會』會長期間,也訪談了許多遺孀與遺孤,類似這種生死相見的動人故事或心靈感應,我聽了很多、很多……」

或許,壯年喪生,烈士英靈不滅。一縷孤魂,放心不下父母妻小,因此,飛越茫茫大海,穿透生死藩籬,用不同的形式,表達了眷顧的深情。我們雖然無法證明其事,但是,怎能不敬畏、不佩服?

「妹妹從小就很乖,很得人疼;兩個弟弟也很受教。只有我,青春期太叛逆了,簡直是『匪類』。」

「怎樣的『匪類』法?」

「我內心積壓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氣與怒氣,簡直是把人生橫起來過。祖母用巴掌及棍子,當然管教不了我,被工作及家事綁架的媽媽,哪有時間管我?」

「哇!您是大尾流氓?」王安民又探出腦袋瓜來問,口氣還帶著欽慕。男人呀!好勇鬥狠,莫非天性?

「遲到、早退、服裝不整、不午睡、不考試,成績單全部零分、找人釘孤枝、聚眾打群架、偷摘水果、翻牆逃學……。」

「就這樣喔!」王安民顯然失望了。

「十四五歲的小屁孩,哪幹得了大壞事?只因為頑劣兼頑皮,累積了不少警告及小過。後來,又因為『國歌事件』差點被勒令退學。」

「甚麼『國歌事件』?是政治迫害嗎?」王安民又興致高昂起來。

「哈哈!說來好笑,有一次,我打架打贏了,強迫對手一字一字倒唱國歌,從「終始徹貫」唱回去「義主民三」。他程度不好,唱不下去,我就又猛K猛揍一頓。他不服氣,由家長向訓導處告狀。這下子,天翻地覆了,學校裁定我『大逆不道,潛意識裡,意圖顛覆國家』,記了我一大過一小過,面臨勒令退學的厄運。」

「退學就換另一家中學讀唄!」我順口接。

「哪有那麼簡單!當時,被勒令退學的人,其他學校也不能接收,一生前途就斷送了。」

「您真的被退學了?」

「差一點點!通知單一寄到,媽媽立刻抓了兩隻養得肥嫩嫩的雞,綁起腳爪,一手倒提一隻。帶領理著大光頭、滿臉青春痘的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去拜訪縣立中學的陳嘉洋校長。媽媽一直鞠躬懇求,說丈夫陣亡,她為了生活奔波,根本沒時間管教,兒子才會誤交壞朋友;她又極力申辯:八二三殉國烈士的後代,父親都為國為民犧牲了,怎麼會有顛覆國家的念頭,請校長一定要主持正義……我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媽媽又哭又啼,低聲下氣,突然間,內心覺得很羞慚,很愧疚。」

「後來,校長就不退你學了嗎?」

「校長聽媽媽哭訴家世的艱辛,竟然感動了,也陪著哭到淅瀝嘩啦。後來,不知用甚麼特別名義,記了我一支小功。功過相抵之後,才從『勒令退學』變成『留校查看』。」

「那兩隻肥嫩嫩的雞呢?」

「雞被婉拒了,又被媽媽倒提著,一路提回家去。跟在後面的我,更是羞愧到極點──因為自己的『匪類』,害得媽媽丟臉,連雞都慘遭『倒懸』之苦。從那一天起,我才真的改過自新。不過,也嚐到『匪類』的苦果──別人初中只需要讀三年,我卻念了四年才畢業」

「好佳在!陳校長是好人,是大好人!」陳媽媽眼角的皺紋再次悠然舒展,像玉蘭花幽幽吐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