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戲拖棚好幾個月的頂新毒油案,雖然重創台灣經濟與國際形象,但不容諱言,這把突如其來的照妖鏡,也讓長久以來荼毒台灣的各種大型經濟、政治與宗教詐騙集團,用黑金營造出來的神話帝國逐漸崩解,魑魅魍魎一一現形。除了鮭魚返鄉變鱷魚入境、一攤血變幾噸油以外,最新出爐的照妖鏡,當然就是兒福立委變黑心門神。

不健忘的人應該還有印象,2012年總統大選前,民進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蔡英文,一開始出線時,挑戰政績不佳的馬英九,民調與看好度都不錯。但蔡英文承擔不住黨內派系壓力,提出了一份難看的不分區立委名單,立刻招來罵聲連連,尤其是在安全名單內的女姓薛凌,更是連綠營名嘴都不敢恭維;這時馬英九反將一軍,把國民黨安全名單上排名女性第一名(總名單第二),給了兒童福利聯盟執行長王育敏。薛凌對比王育敏,讓蔡英文與馬英九的差距自此拉開,終至兵敗如山倒的慘敗。

但王育敏進入立法院後的表現,就跟馬英九連莊繼續盤據總統府的政績一樣,那不是普通的爛,而是完全不要臉的爛。2014年10月2日,立院社福及環衛委員會上,根據公督盟與媒體公布的錄影畫面,當民進黨林淑芬委員要求質詢,並提出頂新廢油的專案報告時,主席王育敏似乎聽到了林淑芬喊了「頂新」兩字,隨即宣布散會並起身離去,無視其他委員的抗議聲浪。當然,王育敏若要辯解說那只是巧合,或說畫面是經有心人士剪接,而她宣布散會與林淑芬宣稱找到頂新涉案證據間並無關連。沒關係,另一段畫面更能讓她露出真面目。

4天後社福及環衛委員會再次開會時,林淑芬已公布頂新進口廢油的假資料,王育敏卻藉質詢,與衛福部官員一搭一唱在替頂新護航,我們摘錄一下她們這段噁心的對話。

王:「……在野黨的委員不斷的杯葛發言……要求食藥署提供1518和3823兩個號列的產品流向,要公布所有廠商的資料……本席要說,還好上個禮拜你們(食藥署)沒有很躁進的公布這些資料,要不然有些委員見獵心喜,可能就指控某些廠商,然後把這一些非食用油都流向食用油,我不曉得今天會引發多大的社會上的爭議和波瀾……上個禮拜本席在主持會議的時候,有委員(林淑芬)就指控說『查到了!頂新有60噸的非食用油,感覺這60噸都流向食用油的感覺』,那你們查完的感覺是什麼?那你們查完的事實是什麼?這60噸的非食用油都流到哪裡去了?」

官:「頂新的59.6噸,它是流到南王化工做肥皂,而且南王化工是在港邊就提貨了。」

王:「南王化工在港邊就把貨運到他的工廠了?也就是說根本沒有進到頂新下面的工廠。」

官:「對,沒有進入食品鏈。」

王:「好,這是確立的事實。」

幾天後真相揭曉,王育敏與衛福部食藥署官員都在胡扯,頂新進口的毒油早就成了食用油,網路鄉民們甚至媒體,都將這位護航的立委斥之為「門神」,但我卻完全不以為然。王育敏在社福及環衛委員會上的這種行為,怎麼會是門神?所謂門神,是要像馬英九這種層級的政客,可以讓底下官員不敢查、不敢問,甚至指派他們到101去聽簡報。但10月初頂新高層自己也發現大火燒進家門了,馬英九、連勝文都搶著與魏家切割。魏家四兄弟再笨也不可能相信,馬與連都擋不下來的民怨,王育敏能取而代之,遞補門神這個肥缺。

稍懂一點中國官場之道的鄉民就該明白,紅頂奸商在東窗事發後,昔日的門神為了自保,大刀不是用來割袍斷義,而是要借金主的項上人頭一用,因此門神下刀總是更狠更快,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官商互動鐵律,魏家四兄弟比你我更了解。所以這時他們需要的不是門神,是看門狗。他們需要的是一些不計毀譽、忠心護主的畜牲來拖延時間,讓他們有時間串供滅證、脫產自保。看門狗改變不了情勢,但卻可以改變時間,與門神的作用及定義完全不同啦!

戒嚴時代兩蔣豢養的看門狗,真的是狗分八路、多頭狗車。他們最大的作用也不在於抓匪諜,而是要維持門面,尤其某些特定時間的門面。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馬上要到的10月31日,這一天叫作「總統華誕」;而且不能直接說幾歲華誕,例如81歲生日,報紙上就必須寫成「總統八秩晉一華誕」。新聞裡凡是不好的字眼像「鬼」、「死」、「殺」之類的都是禁忌;連好萊塢電影《月落大地》(The Stalking Moon)的廣告,這一天也變成了《大地》,第二天才又准許恢復原名。

在這種「時間」考量下,就產生了不少悲劇。1967年10月29日(星期日),為了慶祝總統八秩晉一誕辰,景美女中學生必須參加校方在新店直潭情人谷舉行的「萬人祝壽健行自強活動」,而家住台北市東園街的高二學生董X芳,到了活動結束第二天都還沒有返家,她的父親董X鈞焦急地至景美女中找尋,但校方僅告訴他董X芳當天缺席,董X鈞恐怕愛女發生意外,於是向新店警察分局報案,請求代為查尋。

據事後董X鈞接受記者採訪時,痛責景美女中校長鄧玉祥和老師,對董X芳徹夜未歸漠不關心。他只好向媒體求救,盼能發動協尋時,校方又將品學兼優的董X芳形容是「有孤僻的個性」、「功課不及格」、「數學小考52分」、「沒考好找朋友散散心,過幾天就回來了,何必小題大作」。

然而董X鈞會這麼緊張,也是其來有自。7年前(1960年)6月22日(星期三),董家還住在台北縣板橋鎮埔墘里,他就讀強恕中學的大女兒董X珠(19歲)下午沒課回家,卻被傭工李萬松(30歲)拿了一根麻繩闖進房中企圖非禮,因董X珠極力掙扎,竟被李萬松用麻繩勒死在床上。而李萬松闖下大禍後,不僅沒有悔意,反而藉口將董X鈞的兒子董X正(4歲)帶出外遊玩,結果在光復橋一同投水溺斃。董X鈞一天內死了一兒一女,傷痛下才搬離板橋,到台北市東園街重拾新生活。

受到7年前長女與幼子慘死的震撼,董X鈞對女兒參加校方舉辦的「自強活動」後一去不返,始終有不祥的預感。但警方與校方卻因時間太敏感,拖到11月1日早上才開始搜山,到了11月2日早晨,總統華誕完全過去了,新店分局才派出2百餘人全面搜山,終於在頂城派出所附近的第五公墓,發現失蹤4天的董X芳全身赤裸、倒臥在草堆中,屍體已開始腐爛。這也就是轟動一時的「情人谷連環裸屍案」,因為當地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少女黃X寬遭姦殺案。但戒嚴時代就是這樣,總統華誕豈能有失蹤?甚至是遭姦殺?警方與校方為了善盡看門狗之責,也就只能這樣冷處理了。

但發生在10月31日的悲劇固然不少,喜劇(應該說是鬧劇)也很多。家住台南的作家汪笨湖,曾說過一個他小時候親身經歷的故事。以前他家隔壁是家餅店,總統華誕那天,附近學校訂了很多麵粉做的壽桃,台語就說成紅龜粿(但拜拜用的紅龜粿是龜殼狀,壽桃卻是桃子狀)。那時台灣社會衛生環境很差,很多孩子長癩痢頭,就必須剔光頭,台語就叫做「臭頭仔」。相傳明太祖朱元璋也有此疾,所以俗話說「臭頭仔做皇帝」。

這一天,有個倒楣的少婦帶著孩子路過,孩子看到餅店外堆著剛做好的紅龜粿,就哭著說:「阿母!我要吃紅龜啦!」但他母親很窮,哪有錢買壽桃?小孩竟賴在那裡放聲大哭。餅店老闆娘心腸很好,看小孩哭得淒慘,就拿了2個紅龜粿給他說:「乖,拿去吃沒關係。」

這位應該也識字不多的少婦,很高興孩子得到了禮物,就牽著小孩走回家,途中那個孩子還洋洋得意地吃著紅龜粿,快到家時恰巧有個人就問:「某某人,你今天怎麼這麼有錢,一次給兒子吃兩個紅龜?」少婦連忙解釋:「不是啦!我們臭頭仔也想過生日,人家就拿了2個紅龜粿給他吃。」

「臭頭仔過生日」這句話講得很大聲,被一堵牆外在隔壁辦公的派出所警察聽到,馬上衝過來喝斥:「什麼臭頭過生日?你的思想有問題!」原來老蔣也是禿頭,所以有些台灣人私下都罵蔣介石「臭頭仔」。於是,這個倒楣的媽媽,就在10月31日這天被抓起來了。

看門狗做什麼?說穿了就為了一件事:時間,為主人爭取多一點的時間,或是顧好某個關鍵的時間。黑心財團平日需要門神,關鍵時刻需要的卻是看門狗。從頂新毒油案的發展來看,鄉民們對門神與看門狗,應該也能看出兩者之間的差異吧?

作者:管仁健(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