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四年的台灣選舉已經結束,至於如何評估這次大選的勝負?有各種見仁見智的觀點。民進黨贏得總統、國民黨贏得國會、民眾黨不分區立委八席,儼然第三黨,贏得縱橫捭闔的關鍵席次。

▌台灣超級總統制 拿下總統才是贏家

難怪日本媒體記者野島剛認為,「是一次沒有敗北者,也沒有勝利者的選舉。」或許言之成理,不能說錯。

問題是,台灣是超級總統制,總統的重要性遠非國會所能及,拿到總統位置才是贏家;這同時反映在各國祝賀以及媒體的報導上,賀電或親訪的對象是賴清德,是總統賴清德、不是黨主席賴清德,國、民兩黨的黨主席皆不與焉。

全球媒體大陣仗派出史無前例的記者群報導台灣選舉,其實端看賴清德會不會選上?後效是中國因此會有如何反應?賴選上後,中國會不會武力犯台?

所以,誰選上、誰沒選上總統,才是報導的核心任務。當然,選後報導也會指出國會三黨未過半,造成賴執政困難。

賴清德(左)、蕭美琴(右)13 日晚間宣布勝選,攜手在開票之夜活動舞台上向支持者們致意,感恩所有選民。 /圖:取自蕭美琴臉書

台灣實行超總統制而非總統制,更迥非內閣制。透過激烈選戰,選出一個象徵國家、代表國家的總統。如果是內閣制,總理常是「政府」的代表,總統則代表「國家」。

在現行的憲政上,總統的位階高於國會,總統府高於立法院,行政院長明文上是「最高行政」首長,其任命不必國會同意,在實質上淪為總統執行長,這是獨特的「九七憲法」使然,合不合民主原則是另一回事,事實如此。

到底內閣制好還是總統制好?迄今沒有定論;面對台灣險峻的國家地位,總統的實質與象徵性代表特別重要,台灣需要代表國家的總統,這就是很多憲法學者從主張內閣制轉向總統制的原因

民眾黨主席柯文哲,選前嚷嚷推動內閣制,是口水多過茶的酸葡萄心理,不值得費筆墨多說。

柯文哲選前曾表示,他最終盼政府體制達成內閣制。 /圖:民眾黨提供

▌「少數統治」合理性不足?效力不夠?

現在談談所謂「少數總統」的問題。由於「賴蕭配」的得票率僅 40.05%,且國會席次未過半,遂使在野黨以「少數總統」當貶抑的口實,作為「合理性」不足的攻擊炮火。

尤其藍營一貫的攻擊手蘇永欽在投票當天發表〈三黨鼎立下的憲政時差〉,以「憲政」討論為名,不過是為了選後的佈局打預防針,說什麼「現代國家民主原則無可置疑的第一律都是多數統治,這些模式選擇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落實這個原則而已。」其實是表出「絕對不可重蹈民國 89 年陳水扁總統所犯的錯誤:硬撐少數統治。」

依憲法增修條文第 2 條第 1 項規定:「以得票最多之一組為當選」,所以憲法已做出「多數」的定義,不容蘇永欽信口雌黃;台灣沒有實行法國的兩輪制,也是事實如此。

再說,立法院的「多數」是以過半為準,本屆三個政黨沒有一個過半,也就是沒有「多數國會」,與蘇永欽咬住的「民主原則」顯有扞格。現在的問題只在行政院長的提名有沒有國會同意而已,現行憲法已取消了國會同意權,至於合不合「民主原則」?這是另一問題。

現在的問題只在行政院長的提名有沒有國會同意而已,現行憲法已取消了國會同意權,至於合不合「民主原則」?這是另一問題。 /圖:中華民國行政院臉書

說到這裡,不妨舉一個實例,作為「少數統治」行不行的實證。「黨產會」判定中投、欣裕公司屬國民黨附屬組織,股權移歸國有,國民黨不服,官司打了約七年,最高行政法院在一月二十五日做出駁回,全案確定。

一位前大法官私下表示:「法官都是在觀望。民進黨選贏,官司也就贏了。」那麼,「少數統治」有沒有統治力?不言可喻,何況賴清德還沒有就任呢。

蘇永欽所鄙薄的「陳水扁總統〔少數執政〕所犯的錯誤」云云,只能說是國民黨的「連宋配」敗選之後蘇永欽創傷症侯群的發作。

最近國史館出版《陳水扁總統訪談錄》,其中三、四冊就是談他八年「少數統治」的經歷與政績,比後任「多數統治」的馬英九不知高明多少!不要忘記馬英九最後任期的支持度是九趴。重點是,「硬撐」的陳水扁「少數統治」遠比馬英九「多數統治」的統治力強得多

最近國史館出版《陳水扁總統訪談錄》,其中三、四冊就是談他八年「少數統治」的經歷與政績。 /圖:國史館 Academia Historica 臉書

▌皮尤民調所顯示的台灣主流民意

與「多數統治」說可以相呼應的是所謂「主流民意」。2024 年選後,中國「國台辦」發言人刻意貶抑,表示,賴清德的得票不代表台灣「主流民意」云云。

老實說,民主政治下的政黨政治,講究的是競爭,透過激烈的選戰,取得人民「多數」的同意,至於選票測得出是「主流民意」還是「非主流民意」?難言哉。

不過台灣確實有主流意見,皮尤(Pew Research Center)在 2023 年 6 月 2 日到 9 月 17 日進行一項民調,調查台灣民眾對自己身分認同的看法。

結果顯示:認為自己主要是中國人的,只佔 3%;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的佔 28%;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達 67%;皮尤的民調不是孤證,與台灣國內的其他同類民調,若合符節。要說台灣「多數民意」或「主流民意」,這就是了,不必歪纏不休。

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在選前進行的民調顯示,大多數台灣民眾認為自己主要是台灣人,比率達 67%。 /圖:取自皮尤研究中心網頁 pewresearch.org

最後不免也要討論同是「多數統治」的蔡英文。2024 年的大選,「賴蕭配」的得票率 40.05%;在民進黨八年執政之後,總統得票率竟只比 2000 年「陳呂配」的 39.30%多不到一個百分點。

2000 年時,民進黨草創不久,從沒有中央執政過,既沒有資源也沒有任何奧援,完全不能與蔡執政後相提並論,老實說,這是綠營選民對蔡英文的不信任、不滿意投票。

民進黨總統票比自認自己是台灣人的比率,足足少了兩成七之多。孰為為之、孰令致之?

蔡英文的八年,讓綠營離心離德,明顯的是,綠色價值被拋棄而沒有任何論述取代,選民的熱情如何傳承?民進黨選後全無檢討,是不能、不敢?大概是怕「英魂不散」之故罷。

作者:金恒煒 作家與政治評論員,輔大歷史系畢業,曾擔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創辦《當代雜誌》並擔任總編輯,著有《趙高與浮士德:台灣政治探針》、《解構「他,馬的」:爆破「黨國」最後的「神話」》、《面對獨裁:胡適與殷海光的兩種態度》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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