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施明德逃亡是對的,而且真關鍵,戰線拉長,時間換空間。如果彼時予(那時讓)國民黨會使(可以)速戰速決,一定會有很多黨外人士真緊就攏總予打掉(很快就全部被槍決)。好佳哉(幸好)施明德逃亡拖一個月,海外台灣人才來得及抗議佮救援行動。」耀伯回憶自已逃亡期間,看到當時報紙的感想。

當年,唯一足以對國民黨造成壓力的,只有那個已經撤銷承認中華民國政府的美國,而美國願不願意伸出援手,又取決於外在所形成的壓力夠不夠大。這正是那段短短一個月黃金救援時間裡,許多故事都令人感動的所在。

毫無疑問,海外台灣人極盡所能的聲援行動,以及艾琳達在美國國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身影,都具有決定性的影響。這其中還包括海外華人,例如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余英時,為此投書「紐約時報」,強調「受審判的不是這些人,而是台灣的民主。」

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負責人聶華苓,建議陳若曦帶著旅美學者與作家的連署書,返台面見蔣經國。聶華苓曾是「自由中國」雜誌的編輯,她對陳若曦說,「雷震被捕,我們希望胡適回台灣,為雷震求情,他沒有。我們一輩子不原諒他。」

陳若曦,原名陳秀美,1938年生,台北縣永和人。就讀台大外文系時,曾與白先勇、歐陽子、王文興等人創辦「現代文學」雜誌,畢業後留學美國。1966年隨外省籍丈夫段世堯,舉家前往中國定居,碰上文化大革命,吃了不少苦頭,所幸她是回歸的台籍海外學人,未受到更慘烈的遭遇。

她的著作「尹縣長」,書寫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的見聞,1976年在台灣出版,轟動一時,蔣經國甚至指定為國中高中的「課外必讀」。美麗島事件發生將近一個月,帶著一封旅美學者、作家連署書,面呈蔣經國,連署書認為這是「未暴先鎮、鎮而後暴」的事件。

蔣經國是在黨外大老吳三連的安排下,接見了返台的陳若曦,但相隔兩週後的第二次會面,則是蔣經國透過蔣彦士的主動邀請,這次會面釋出了「公開審判」的重大讓步。

蔣經國不可能會是一個將學者作家放在眼裡的獨裁者,比較合理的可能性,還是又回到美國政府軍售籌碼的關鍵壓力,只不過蔣經國不願意顯示是屈服於美國,順水推舟,找了陳若曦這個下台階。

艾琳達與母親納莉女士

有個特別的故事,值得所有台灣人知道,就是艾琳達的母親納莉(Ne11ie Gephardt Amondson)女士,曾經為了救援美麗島人士所做的努力。

台灣史研究者張文隆指出,納莉女士身上流著反抗不義暴政的血液,家族擁有支持黑人爭取民權的傳統。她原本在學校教書,美麗島事件發生後,爲了陪艾琳達爭取海外救援,停下教學工作達半年之久。

有一次,艾琳達在二十多位海外台灣人的陪同下,拜訪美國在台協會主席丁大衛,丁大衛說:「別讓琳達的媽媽再找上我。」

原來,納莉女士跑到美國國會圖書館,找出跟台灣有貿易往來的美國企業界名單,親手寫了5百封震撼人心的血淚控訴,再附上影印資料,呼籲這些企業關心台灣的人權問題。結果,這讓丁大衛接電話接到手軟,因為不少大企業老板打電話來,丁大衛不得不親自接電話,也不得不有所作為。

美國國務院官員針對美麗島事件,也多次公開發言評論。此外,美國華府主管亞洲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郝爾布魯克(Richard Holbrooke),曾經私下要求國民黨必須「公開審判」。

謝聰敏先生回憶錄也指出:「當年美國助理國務卿告訴台灣人:『你們在美國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但請艾琳達的媽媽不要再打電話了!』她一天打5百通電話,只要是聯邦政府能查出電話的單位,都有艾琳達媽媽的聲音。」

納莉女士甚至還不辭勞苦,堅定地敲每位國會議員辦公室的門,親自遞上一幅幅美麗島事件的血涙控訴海報。美國參眾議員關注美麗島事件,在台灣也有部份報導,當然報導內容同時指責這些國會議員「認知錯誤」、「扭曲事實」。

獨裁者的讓步

蔣經國或許很滿意於兩個多月以來,成功操作台灣媒體,動員各級學校與社會各界,共同演出一連串精彩的輿論審判。蔣經國或許也看了許多美麗島受刑人的「自白書」,全部都是掏心掏肺的自白認罪。

蔣經國當然清楚偵訊室裡發生了什麼事,他也從自白書的內容,驗收了刑求的成果,並且相信這個過程,已經徹底摧毀這些「叛亂份子」的頑強意志,從肉體到精神。

或許是因為海外台灣人以及跟台灣有淵源的華人知識份子,無所不用其極的抗議與尋求救援;或許是艾琳達超高效率的對美國國會與國際媒體展開控訴,激起許多有力人士的仗義執言,總之,終於逼使美國華府以軍售施壓國民黨,蔣經國終究做出讓步。

首先是「公開審判」。過去所有白色恐怖案件,都是秘密庭的軍法審判。縱使絕大部份的被告,都是平民,不是軍人。美麗島事件,是國民黨專制統治下,破天荒公開審判的「叛亂案件」。

第二個讓步是「縮小軍法審判範圍」,黃信介、施明德、林義雄、姚嘉文、張俊宏、呂秀蓮、陳菊、林弘宣等8人維持軍法審判;范巽綠、蘇慶黎、王聲閔、鐘應承等4人,偵結不起訴處分;戴振耀與其餘32人,都從軍法審判的叛亂罪,改為司法審判的暴行脅迫、妨礙公務或公共危險罪等。

公開審判、縮小軍事審判範圍,不會被判死刑等等,耀伯堅定認為,這不是蔣經國願意的,而是被整個國內外情勢所迫,跟後來的宣佈解嚴一樣。

無論如何,這個讓步,讓很多人稍稍鬆了一口氣,費盡千辛萬苦的救援工作,終於勉強看到小小成果。這些抗爭與救援,完全來自海外的台灣人,至於台灣境內,真的很遺憾,也很悲哀,根本是零!整個台灣社會,即使有很多人內心同情,也只能噤聲。

這段期間,不只是受難家屬的學齡子女,甚至站出來為美麗島受刑人辯護的律師團子女,都遭到國民黨動員媒體與校園教師,極盡霸凌與羞辱。

「像我聽說,姚嘉文的查某囝姚雨靜啦,周平德的查某囝周玲妏啦,很多啦,佇學校攏呷很多苦,伊因攏(她們都)只是囝仔,國民黨就是這尼無人性。」

當時整個台灣社會對美麗島事件,尤其是在媒體所呈現的,都是沒有思考判斷能力,而且反智的程度,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堅定相信這群手無寸鐵的人,都是「陰謀暴力份子」。

唯有黨外立委許世賢,在確定公開審判與縮小軍法審判範圍之後,為解除8人的「軍法審判」做最後努力,而在立法院委婉提出以下質詢;

「叛亂事件應有計畫、有領導人物、有武器,佔領軍事機關、行政機關。高雄事件並無此類行為,似乎難以構成叛亂。政府應表現出儒家『恕』的風度,將全案交由司法機關處理。」

林宅血案發生前兩天,許世賢這段在立法院的質詢,是台灣境內僅見的公開質疑。而且究其實,也是委婉求情多於仗義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