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死亡

                                                                                                                                                            

                                               ──《先生的故事



  這是徐四金具有夏天抒情的小品小說。
 
  一個人一定具有一生的秘密,只是有人說得出來,有人說不出來。這是一個從小孩到少年,看到夏先生與忘掉夏先生的成長小說。夏先生像個堅固的,尋找沉默的散步機器,誰也不知道夏先生有什麼秘密,他就是方圓幾十公里的移動者,他似乎累積很多痛苦而沉默,他更想追求終寂的沉默似的。別人散步是散心,夏先生卻是要把什麼用兩腳走掉去掉,不顧危險天氣地走著。「一大經早,他把背包繫在背後,將手杖握在手中就出發了;越過田野草原,走過大街小巷,行經森林湖畔,往返於鄉城之間,走過一村又一村……直到深夜。
 
  他是散步精神病者嗎?惡雨冰雹的日子,小孩的父親開車經過,好心勸他要載他,卻換來一句話:「那就請讓我靜一靜」,表情倔強憤怒,聲音清晰,把為他開的車門給砰地關上。
 
  這就是夏先生,也是小孩唯一聽過夏先生的一句話。
 
  夏先生有走路的疾病嗎?或者是心底的遺憾秘密讓夏先生與人無往遺世獨立,被走路煎熬一生。但是夏先生怎樣也不知道他正好走入小孩的生命中,也救了小孩一命;在練琴被風克小姐嚴厲呵斥後,小孩備受委屈突有「離開人世」的幻想,且付諸行動。徐四金把老小姐風克的怪行異狀火爆脾氣寫得異常生動。
 
 「當我正把手指從琴鍵上收回的同時,琴蓋整個卡噠一聲垮下來,在身旁的風克小姐從高處向我俯衝過來,看來就像個老妖婦。
 『你是故意的!』她尖聲咆哮道,……」
 
  本書描寫風克小姐可謂一絕,老老酸酸的舊小姐,有個衰老如骷髏的母親,一台嚴謹嚴厲的鋼琴,逼得小男生苦不敢言,剛好跟沉沉默默的散步先生成為對比。這次少年可被風克小姐害得絕望痛苦,小命不保。就在他跨上老檜樹準備一了餘生時,奇異的夏先生來了。
 
 「突然,從街上傳來一陣堅實而又相當有節奏的敲擊聲,『噠-噠-噠-噠』拍子正是我數數兒的兩倍快;『一』的時候『噠』一聲,『一』和『二』之間、『二』以及『二』和即將說出的『三』之間都有個『噠』準確的像風克小姐的節拍器:『噠-噠-噠-噠』,聽起來幾乎就像是在故意模仿我數數兒似的。」
 
     就是這聲音突然出現,救了小孩;在老樹上瞠住了,他驚訝地瞪視樹下的夏先生輾轉呻吟,痛苦孤獨地獸嚎。如果他跳下去勢必撞到夏先生,而夏先生痛苦秘密的現形更驚慌了他,就這樣夏先生不曉得他的痛苦已經取代了少年成長的痛苦,使少年轉念,從發現夏先生的「奇異世界」而活下去。
 
        原來漲滿了痛苦的夏先生是用走路來消解自己的痛苦的重量。是的,他必須天天去走。
 
        五六年後,少年最後遇到夏先生;夏先生太太死了,他轉居他處,每日仍以走路為業,有時澈夜不歸,房東也習慣了,反正這孤僻的人已被忽視。少年也仍以較好的方法來應對風克小姐的課,也少爬樹了,倒是精通著一輛很拉風但夜燈已壞的腳踏車。有一天從好友密歇爾那邊看電視回來,車脫鏈了,裝來修去手油髒髒的,臨湖找到幾片槭樹的大葉子來擦手,就這樣他看到最後的夏先生正在舉行入湖自殺儀式。
 
        少年沒有阻止他:「我的眼睛連眨也不眨地望著遠方的頭部小圓點任由它沉沒。
 
        夏先生永遠在小鄉鎮沉沒了,但少年卻繼續帶著夏先生的秘密成長,結論是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如此堅持保密了這麼久……但我想並不是因為恐懼、罪惡感或是內疚,而是記憶中他在森林裡的呻吟、雨水中顫抖的雙唇和那句哀求的話語:『那就讓我靜一靜!』──這些都和我親眼目睹夏先生沉入湖裡的記憶一樣,讓我沉默下來。」
 
    夏先生讓少年真正長大了;少年窺探到成熟的死亡,夏先生的死與痛苦皆成熟而墜…。
 
 
 
先生的故事》《Die Geschichte von Herrn Sommer
徐四金(Patrick Suskind)著
彭意如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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