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註︰有朋友問,為甚麼你的部落格叫”巴哈部落。其實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這段時間裡,我經常在拉奏巴哈的音樂裡找到平靜,這種平靜似乎也影響我對很多事務的感受和回應。我改寫了前(2007)年台大交響樂團40周年一篇紀念文章,交待一下我和音樂的關係。
                                                 
                                                
前(2007)年5月,我買了一把新的(2006年製)義大利Cremona大提琴。距離我上次買琴,1975年在德國Mannheim,已經30多年了。我仍然很喜歡那把比較厚實的德國琴,但是這把新的Cremona琴,面板、背板、邊板的色澤木紋都鮮麗動人,而且體態輕盈,聲音圓潤,把玩起來更為得心應手,一時之間讓我醺醺然,竟有類似(想像中的)討小老婆的喜悅。
 
我學大提琴是在大學,這時開始,我真正為一種樂器著迷。
 
其實我參加樂團的經驗更早,初中就開始了,那時候我算是BBB兒童管弦樂團的高齡團員。一方面是樂團編制需要,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我當年體形胖碩,長得有點像低音大提琴,當時三B的指揮鄭昭明先生便找我拉這個樂器。
 
坦白講,我現在已經記不得是誰教我拉低音大提琴,應該就是鄭老師吧。也不記得當年在三B是怎麼混的,大概聲音不要拉得太大聲,錯誤就有限吧。當然,現在給我一把低音大提琴,我一下子也不記得怎麼拉了。
 
可是我家裡的人不是都這麼混的。我父親蘇銀河先生曾經是善友管弦樂團的「鼻祖」,他單簧管、鋼琴、大提琴樣樣都行,還可以編曲、作曲、指揮,算是台灣古典音樂祖師級的人物。至於我的二哥蘇正熙、弟弟蘇正途都正式拜師學過鋼琴、小提琴,他們看譜能力奇佳,也都可以拉中提琴,是當年三B的台柱。
 
後來蘇正熙還學大提琴,拉得也非常好,但自從他拉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討到一位鋼琴高材生當老婆之後,從此沒有再看到他拉過琴,對此,我至今仍百思莫解。蘇正途則是走上音樂這條路,圈內大多數的人都認識他,他經常演奏小提琴、中提琴,也指揮過許多樂團,同時是非常、非常好的小提琴老師。
 
從大一起,我開始固定跟張寬容老師學大提琴,而且認真地練琴,大概想擺脫三B那幾年很不踏實的感覺。張老師是名師,他對音樂科班學生或資質較高,有機會更上層樓的學琴者非常嚴格,對我則是比較寬容,應該是覺得我資材普通,很難有太大期待。張老師和氣時很健談,與家父又熟識,有時候在他那裡學琴更像是與朋友聊天。
 
學了一兩年的大提琴之後,我開始參加台大交響樂團。這時心情就愉快多了,至少,現在大家年齡差不多,不會受到小朋友的歧視。同時,樂團裡要找到琴藝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差的,也不是那麼困難。
 
的確,在業餘樂團裡面玩音樂,必須忍受很多的噪音,算是苦中作樂。不過,在這種艱困的環境下,有時候竟然可以演奏出一些蠻像樣的音樂,那時的興奮之情簡直難以言喻。
 
我擔任過台大交響樂團團長,記得樂團成立之初,管樂的樂器和人才十分缺乏,尤其是法國號、雙簧管和低音雙簧管,沒有樂器也沒有人。後來好不容易找到經費,買到幾支歐製的樂器,才找人開始學習,而且馬上必須上場應急。當年挑戰舒伯特「未完成交響曲」,銅管、木管聲部很重,而運氣好的時候,居然可以沒有放砲,演奏完全曲,那個時候很多團員感動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台大交響樂團一向是人才薈萃的地方,在這裡共同享受音樂的同時,也獲得一個場域,可以認識、接觸到許多具有優秀人格特質,而且在各自專門領域表現非常傑出的師長和朋友。這些交往,對很多個人,包括我在內,都影響深遠。
 
不過,我和音樂,或者說和大提琴之間的關係,在1979年年底的「美麗島事件」以及1980年2月28日的「林宅血案」發生後,起了很大的變化。那時候,我人遠在德國,一種莫名的愧疚感,讓我從此將大提琴荒置。這兩個事件也根本地改變了我此後的生命方向和生活重心。
 
等到我重新找回大提琴,那已經是2001年的事了。那時候,為了幫台灣新聞記者協會募集經費,我竟貿然答應記協的朋友在他們募款餐會上演奏大提琴。我從蘇正途家拿回大提琴,準備練習兩個星期之後再上場。打開琴盒,拿出琴,上緊弓,將弓搭上琴絃拉將開來,提琴卻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我驟然心頭一冷,心中又驚又困惑,以為自己琴藝竟然荒廢到連聲音都拉不出來了。
 
等定下心,重新檢查一遍,才發覺原來是弟弟好意,他將許久沒用的琴弓換了全新的馬尾。我忘了先擦松香,當然琴弓拉不出聲音。
 
募款餐會的演奏果然是一場噩夢,卻找回了我和大提琴之間的情緣。
 
1981年從德國回來之後,到2002年卸下新聞局長職務為止,我一直生活在內心無比的壓力和外在工作的繁忙之中,尤其是1988年進入媒體工作後更是如此,身體也曾經一度遭受很大的傷害。後來能夠全身而退,其實並非那麼理所當然,應該是有幸運之神眷顧。
 
離開新聞局之後幾年的工作,比較游刃有餘,因此也開始有時間可以照顧到古老的興趣。近來我把拉大提琴當作對手指末梢神經的訓練,巴哈大提琴無伴奏組曲似乎是最理想的材料。
 
巴哈的音樂經常在平靜中展開,逐漸昂揚,卻也常帶著悲涼,樂思逐漸飄散,但總有充滿安定力量的音錨不斷將其拉回,然後在愉悅、溫暖和滿足的和音中結束。雖然許多大師怯於在演奏會上挑戰無伴奏組曲,但對業餘者而言,組曲的技術門檻不算高,而且常常能在拉奏自娛之間獲得極大的心靈滿足。
 
我不確定這樣的心境是否適合不斷跳動的網路世界,但也覺得我們社會往往失之理盲、濫情,或許需要多一些提供安定力量的心錨。巴哈部落就努力來建設這樣的棲息地吧。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