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一」10年了,當年「填補地球裂縫的人」依然在各角落發光、閃爍。但最遺憾的是「帶領村人尋夢」的廖學堂,2008年因肝癌而離世,留給馬鞍崙人無限的哀思與懷念!「完成不可能任務」的葉瑞美,則在澀水經營養生民宿,對社造還有夢想,但挫折更多!「浩劫中的山林之子」李慶忠,仍在中寮打零工,也協助王清峰推展栽植肉桂樹。「上帝的使者」陳雅芳牧師,駐在城市之光教會傳福音,且為好消息電視台拍製感人紀錄片。「守在人間煉獄」的林長茂,則回到環保生態,並遠赴非洲拍攝中國在莫三鼻克濫砍、濫伐森林。
 
他們的生命故事仍在繼續中,10來有期待、有驕傲,但也有感傷。這是多元台灣的縮影,紀錄著他們,也是紀錄著真實的台灣。
 
 
填補地球裂縫的人(濃縮版)
2006/04/24 14:31
「九二一」是歷史浩劫,台灣被重創的傷口迄今尚未平復。但「九二一」這場百年巨震,卻也震出台灣的旺盛生命力。尤其是從災變到現在,一道又一道的人性光輝,永不停歇的在災區黑暗角落裡閃爍,他們散發的光體或許不強,但卻是支撐災民走過災後黑夜的最大力量。
 
這些災區的小太陽,不少是外來的志工,他們幾乎都是災變初期就前來救災,然後參與協助安置到重建的艱困旅程,眼看受創的傷口難以癒合,又見重建的艱巨工程治益絲釁,如今仍「陷」在災區不忍離去。有些是災區當地人,他們被這場巨震搖醒,從此化為村落的燈籠,高掛在被撕裂的大地上,照亮、帶領村人走過災後的漫漫長夜。
 
帶領村人尋夢的廖學堂
原本是中寮鄉公所村幹事的廖學堂,世居的馬鞍崙聚落在「九二一」中屋毀嚴重,地震還引發一場無情火災,不僅燒燬座落一條圳邊的六戶房屋,還奪走一條老嫗生命。地震之夜的馬鞍崙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家園被祝融肆虐,因為圳中之水早已斷流,有圳無水可以搶救。
 
「有圳無水」刺激廖學堂思索故鄉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從而體會災後重建的積極意義。他著手凝聚農村失去已久的「公工」意識,帶領村人清理圳溝、修復圳沿、開鑿水洞、重架水橋,使這條斷水近廿年的水圳,在「九二一」之後的第二年重現淙淙水流。
 
馬鞍崙人的自救水圳過程,感動了不少外來的工作團隊,紛紛投入協助水圳的復活,使這一條長僅 六公里 的馬鞍崙圳,不僅充滿村人的汗水和淚水,採自然工法完成的水圳工程,處處也都揉進來自台灣各地的愛心。有的出錢、有的出力,讓馬鞍崙人點滴在心頭。
 
所以去年夏天,當桃芝颱風襲擊台北市時,馬鞍崙人扛起鋤頭、挑起畚箕,組成救難隊伍,一個一個跳上廖學堂駕駛的貨車,遠赴台北街頭清理淤泥、疏通圳溝。他們說:「這是回饋愛心的時候」、「我們沒有錢幫助台北人,但使用鋤頭、畚箕、掃帚卻是我們的專長」。水圳激起的另一波漣漪,是讓愛心在富裕的城市與貧瘠的農村間激盪、交流。
 
而水圳復活成功後,廖學堂毅然在鄉公所辦理留職停薪,他要全心全力尋回馬鞍崙的美麗面貌,他要帶領村人農業轉型。目前他在馬鞍崙的溪底遙推展「學習農園」計畫。這裡是水源豐沛的粗坑溪沖積扇,原就土地肥沃、綠意盎然,現在加上水池、生態步道,還有可容納百人的露營基地,基地上是茂盛的林木,林木四週則是面積廣達數公頃的DIY農園。
 
廖學堂說:「『學習農園』明年五月就可開張,屆時歡迎城市人來這裡體驗農村生活,溪底遙將是中、小學校生態教學最豐富的自然教室。」
 
「九二一」重創馬鞍崙,可是「九二一」也震醒一位村幹事,震醒他帶動馬鞍崙人追尋美夢,追尋充滿希望的未來、、、、。
 
挑戰不可能任務的葉瑞美
除了廖學堂,被「九二一」震出的社區工作者著實不少,可是人稱「澀水媽媽」
的葉瑞美則更令人刮目相看。憑著女人特有的堅韌和細膩,葉瑞美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災後的澀水不僅可稱美輪美奐,甚至被公認是聚落重建的樣板。
 
屬南投縣魚池鄉大雁村的澀水聚落,在「九二一」中受創慘重,有三分之一以上房屋倒塌,葉瑞美購買僅一年餘的房子也無倖免。她在災變初期的單純想法,只是勸阻村人不要急著重建,因為急建的房子都是以鐵皮屋應急,這將破壞澀水原本秀麗的農莊面貌。
 
為了說服村人,她向台大借來歐洲的農村影片到村中放映,鼓舞村人「澀水也可能變得這麼美」,然後引進規劃團隊進駐,讓澀水重建的每一戶房子都井然有序,而且每一戶都是美麗的斜屋頂。
 
葉瑞美被讚美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則是成功說服全體村人共同簽署澀水再造的同意書。因為再造的澀水藍圖裡,環繞聚落的道路不僅加寬,且村中將設有生態農園、生態步道、涼亭,還有陶藝教室、活動中心等,這些設施都需要土地,所以每一戶人家都要承受「割地」之痛,要說服全體四十餘戶「割地如割肉」的農家配合,當然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有了葉瑞美,政府、民間的重建資源順利的往澀水湧進,因為這裡沒有重建的紛擾,這裡的效率永遠看得到,所以當各地都還在為重建問題爭吵不休時,澀水的生態步道已經造好兩條、陶藝教室已在啟用,生態池、環村道路也已完成大半,澀水再造的藍圖已具雛型。
 
葉瑞美成功將澀水的危機化為轉機,但她並未因而滿足,目前她改駐澀水之旁的另一聚落仙楂腳,計劃將兩地結合在一起,加上擁有蓮花池的五城,建造為一條森林文化旅遊路線,試圖把與日月潭僅距 五公里 的當地導向休閒產業,發展民宿觀光。
 
不過,這位在災區已名氣不小的「女強人」,雖為澀水創造出亮麗的成績單,但重建過程的辛酸和苦楚,還是讓這位身材嬌小的社區媽媽常常私下引泣!以致八月初,災區一批團隊歡送行政院重建委員會執行長陳錦煌離職時,葉瑞美不禁淚眼紅眶的說:「執行長說下台,就下台。我們呢?我們也撐不下去了呀!我們也想下台啊!」短短幾句話,道出社區重建工作者的強大壓力和無奈。
 
葉瑞美,一個沒有任何光環、頭銜的社區媽媽,但隨著「九二一」的爆發,展現的力道猶如「九二一」施放的能量,她告訴了大家:「生命力旺盛的台灣,處處充滿著可能」。
 

「九二一」造成無數人生離死別,很多人自此跌進永恆的夢魘,但也有人在「九二一」中成長,住在中寮山頂的李慶忠,就在這場震災之後豐富了他的人生。他曾笑稱自己:「原本肩上扛的是刈草機,現在卻改揹照相機。原本出門都是扛鋤頭,現在卻都習慣帶著原子筆。」
 
原本全家窩在山區的「阿忠」,棲身之處在「九二一」中全毀,他帶領全家逃出山林,借住一位親戚家,不幸又碰上一場無名火,愛妻「阿娟」除了被燒傷嚴重,腹中胎兒也因而流產。但「阿忠」沒有被一連串噩運所擊倒,相反的,他感受的陣陣愛心,化為他願意替別人付出的力量。
 
「阿忠」是在災變初期為鄉公所看守賑災物資時,開始領會到台灣社會愛心的廣被,所以把自己溶入救災團體,四處奉獻心力。他的簡單邏輯是細皮嫩肉的女大學生,都來災區參與搶救了,正值壯年的自己豈能坐視生長的故鄉遭受摧殘。
 
之後,只有國中學歷的他,和外來團隊的老師學習攝影,學習生態紀錄,因而被「全盟」聘為在中寮山區觀察土石流的義工。他攝影的功力日益精進,鏡頭伸進的又都是人煙罕至的山區,所以他的作品成為災區各種影展不可或缺的照片,連新聞局今年建立「九二一影像庫」都找上他。
 
「阿忠」也在學習中建立了自信,不曾當過村長、代表、鄰長,也不是什麼社區理事或「頭人」的他,以往看到繫著領帶的大人物,就會自卑的退縮在一旁,災後的他不僅可以和任何人侃侃而談,還曾正式為行政院長游錫(方)做土石流報告。
 
「阿忠」的自信,還成功為他居住的福盛村爭取到組合屋的興建,嘉惠了屋倒而無處可棲的數十戶人家。那是在部分外來志工的鼓勵、協助下,和鄉長、縣長及世界展望會多方折衝、努力後的成果。他的能力讓村人眼睛為之一亮,進而感受到災後的「阿忠」,己非災前的吳下阿蒙。
 
「九二一」震毀「阿忠」的家園,卻也震出他潛藏內心深處的熱情火花,為他自己,也為村人譜出一首災後重建的悅耳歌曲。
 
上帝的使者陳雅芳
相對在地人被「九二一」震醒,更多外來的天使在災區點燃溫馨的燭光,效法史懷哲奉獻非洲,馬偕獻身台灣的精神,把自已化為溫暖的光體,伸進災區的每一處角落,撫慰受傷、哀哀無告的災民。
 
台北衛理堂的陳雅芳牧師,災後第五天抵達傷亡慘重的竹山,開始了她日夜不休的奉獻。她和災民在帳蓬中住了兩個月,之後在貨櫃屋中住了一年八個月,受她照惠的災民無數,以至她去年被調回衛理堂服務時,竹山到處有人在喊「陳牧師,不要走」,還有非基督徒的災民稱她是「耶穌」。
 
陳雅芳災變初期,四處分發物資,也四處分發希望,並四處尋找需要協助的人。碰到蓬頭垢面的失智婦人,她為她們打理環境,並為她們洗頭、洗澡,且為她們爭取救濟,送進安養院安置。遇到悲傷過度的人,她為他們唱詩歌,為他們祈禱,直到他們痛苦的心靈得以解放。
 
喜歡小孩的陳雅芳,常帶他們看電影、做團康遊戲,有時還帶小朋友吃麥當勞。發現有失歡的孩童,她就猛找機會灌注愛心。有位小朋友在大庭廣眾下,請大家猜猜他最愛的人是誰?有人猜爸爸、有人猜媽媽、有人猜老師,可是他都搖搖頭,然後可愛的偏著頭,指著陳雅芳說:「我最愛的是牧師」。
 
她是竹山災區一盞明亮的燈火,被照到的人都有喜樂。而她只要能夠幫助人,她的面龐就會出現光彩,出現燦爛。陳雅芳的地震故事經披露後,一度引起不少媒體的興趣,也曾被推薦角逐總統文化獎,但行事作風低調的她,總刻意閃避、降低各方的掌聲和讚嘆。
 
守在人間煉獄的林長茂
有上帝的使者展現大愛,也有無神論者林長茂守在人間煉獄的南投殯儀館廿一天,滿身濕疹、中了屍毒依然不願離去,直到兩百具屍體出清後,他還在南投當了兩年的重建義工,桃園家中的汽車零件事業則丟給老婆一肩挑起。
 
林長茂是長年關懷台灣環保生態的義工,「九二一」當天趕抵南投的主要目的,原是為了要獵取災難的鏡頭,為台灣的歷史做見證。不料他來到南投殯儀館,看到遍地的屍體,有的缺腿、有的缺胳臂,沒有幾具是安祥的容貌,大部份是血肉模糊。而守靈的罹難者家屬,個個呼天搶地,六神無主,他決定守在這慘絕人寰的煉獄,奉獻一己之力。
 
「九二一」災變中,不乏衝進危樓救難的英雄,善心人士慷慨解囊更是爭先恐後,但敢去、願意去殯儀館抬屍體、數棺材、協助罹難者家屬處理後事,以及和不肖殯葬業者週旋的,大概只有林長茂、黃玉珍、黃山貞等幾位社運界的活躍份子。林長茂更挺到最後一具菲傭遺體運出南投殯儀館,才離開這集中「九二一」悲慘的人間煉獄。
 
若問林長茂:「守在人間煉獄廿一天,是否碰上什麼靈異傳奇?」,他會笑著說:「天地這麼沒公道,世間那有什麼鬼神!」若問他:「什麼樣的胸襟,讓你能夠如此展現大愛?」他則會淡淡的說:「我只是做想做、能做的事。」他的口氣裡,在南投的感人付出,竟只像攙扶老人過街一樣的平淡無奇。
 
災區的溫馨、感人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走在災區的任何角落,都會聽到、看到一顆一顆的小太陽在發光。他們或許沒有「慈濟」的強大組織、龐大資源,但他們卻長久陪著災民走下去。他們也大都不是知名人物,甚至拒絕、排斥媒體的報導,因為他們堅持「為善不必人知」,基督徒甚至會告訴你:「上帝說,左手做的善事,不必給右手知道。」他們多的是行動,少的是聲音。
 
這些沈默的奉獻者,平常士、農、工、商,有些則是大學教授或宗教、社運工作者,他們在台灣大地被撕裂時,毅然扛起鋤頭,不約而同的走向災區,不管狂風暴雨,不管烈日當空,一鋤一鋤填補地魔蹂躪的裂縫,他們是台灣潛藏最珍貴的人性光輝,也是浩劫後台灣人展現的最大驕傲。
 撰文:陳彥斌  2002.8.11(發表於文化視窗第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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