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研一時有一次上課,美國籍所長突然面帶笑容問我們,歐洲第一高峰叫什麼?太簡單了,我們齊聲說「白朗峰」。他接著問「多高?」有一、兩位同學回答:「約4800公尺」。大家正納悶這位哈佛博士莎士比亞專家到底怎麼了?竟問一些與課堂內容無關的問題!沒想到他接著又問:「你們知道從輔大怎麼騎車到關渡嗎?」同學全部傻眼,不知道啊!

 

我們當然想得到所長沒說出來的潛文是:你們怎麼都不去實際走一走認識自己所在的環境?

 

2016年9月25日早晨當我走下飛機踏上馬公的土地時,這個印象深刻的陳年往事又在腦中浮起。世界一些遙遠的國度我在多年前已走過,但就是沒到過位於台灣海峽的澎湖,而且我還出生嘉義!澎湖與台灣本島距離最近的縣市就是嘉義,更且布袋漁港與鎖港(馬公貨輪進出港)相距僅43公里。因為距離如此之近,所以在晴朗的天氣日出前從鎖港可以看到中央山脈。

 

※北寮奎壁山

 

 

在秋日陽光如花晶閃裡,我們來到首站的北寮奎壁山。啊,猛然遇見透綠的海水,驚訝得滿眼晶涼。當雙腳踩進海水時,心情哪一片蔚藍!這難道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台灣海峽清澈的海水嗎?定居新竹16年多來常到南寮海邊散步,沒見過沙灘上的海水像澎湖這樣的藍淨綠清呢!

 

星期天的早上海邊人潮湧湧,許多人等待著9點20分鼓聲響起。當鼓聲咚咚時,心也興奮得砰砰跳,因為就在這一刻海水會分開露出一條S形礫石步道。呵,我就此踏浪而行往對面的無人島赤嶼過去,礫石被我們踩醒,紛紛睜眼,從黑色的睡眠裡濺開欣喜!

 

 

 

 

※ 牽罟

 

接下來是牽罟,這個活動就在美麗的嵵裡沙灘進行。從廢棄的遊憩中心走出來,遠遠望去,一艘舢舨泊在沙灘上,兩隻狗在嬉戲奔跑,虎井嶼和桶盤嶼佇立海中。赤腳踩著柔美的細沙,頭頂上,白雲從幽藍之鄉升起,帶著海風的翅膀吹淨我們。在這樣的地方以休閒的方式牽罟真有幸福之感。

 

 

 

牽罟為何要在嵵裡沙灘呢?因為牽罟的作業地點必須沒有礁石分佈,還要海底平坦、砂質沿岸、背風,與潮流緩和,這些嵵裡沙灘通通俱備。同時一組完整的牽罟作業必須要有網、繩、浮子、沈子、舢舨、人力等六個要件。來之前有閱讀關於牽罟的文字說明,但要到現場實際參與操作才稍懂。

 

為我們主持這項活動的是俱有天然喜感的牽罟達人林山忠先生。他一方面指揮他的六人團隊,一方面跟我們講解活動內容。他問大家捕撈到的魚貨怎麼分配?眾人七嘴八舌回答,大致都對,也就是,凡是參加拖網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可「分紅」。在嵵裡,大人一份,小孩半份,大肚雙份(指懷孕的婦人,有鮪魚肚的男人不算)。

 

從8歲就跟著父親捕魚的山忠桑,在漁獲量日見稀少的這二十年間成功將這項魚撈作業轉為休閒活動。頭腦靈活真的就不容易被潮流淘汰。二十年前在一次被當地救國團邀請示範牽罟後,他發想著何不將沒落的牽罟轉為旅遊活動?結果從此成為牽罟達人。

 

我們這次的牽罟是這樣開始的:先把一條曳繩固定在岸上,他的妻子看守,然後山忠桑與兒子駕著舢舨拖載網具出海,繞行半圈,下網。不久後他的妻子要大家用力拉繩。我們原以為只要協力拉一條繩就可,後來達人上岸後呼叫我們分一些人力拉另一條繩。原來網口是朝岸邊成U字型圓弧,好讓魚兒入網。當網越來越近,我們岸上的兩組人馬也逐漸向U字網中間靠攏。哇,就在用力拉繩之際猛然看到魚群在網袋裡游,好驚喜!有種真實到不真實的奇異之感。這未曾有的經歷,當然要拍照存證!我們捕到的魚有四破、象魚,還有不能吃的河豚、刺河豚,以及我叫不出名字有毒的魚,除了四破和象魚,其他都放回海裡。

 

 

 

山忠桑在沙灘上寫下嵵裡里

 

捕到魚好開心,這時也是吃中飯時間,我與小鄭各提一袋重重的四破魚貨往中友餐廳走,準備大口品嘗海鮮美味以及親手捕的鮮魚。吃親手從海裡捕撈的魚這是生平頭一遭!大家吃得好開心。

 

與山忠桑的牽手合影,在我們後面的是達人,負責拍照的是他們的兒子。

 

※ 風櫃

 

話說1991年我搭西北航空到美國,飛機上坐在我座位附近的正是鈕承澤與林秀玲,他們是侯孝賢執導的《風櫃來的人》(1983年)的主要演員。當時的他們稱不上是當紅演員,因此飛機上不太有人給予特別的注目,但我至今仍記得他們臉上淡淡的表情。在聽了三十幾年風櫃這個名字後,2016年終於來到真實的地方。或許有人跟我一樣,聽了「風櫃」幾十年,仍不清楚其意涵。這個名字還真的有故事。

 

當踩進風櫃這個馬公最古老漁村時會看到一座大廟,即溫王殿,離溫王殿不遠處有一片玄武岩,此玄武岩因潮汐作用形成一天然石穴,每逢起東南風加上漲潮時,潮水進入石穴就會發出隆隆聲,且會從石縫中噴出數尺水柱,還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浪花。石穴地形與其發出的轟隆聲和古時候生火的風櫃(風鼓)相似,於是地名就這麼產生了。

 

風鼓隆隆

時間的夢幻碎了 又凝結

潮水與石穴握手

水柱與浪花的慶典

 

風櫃來的人被浪花捲走了

風櫃的人又來了

浪花從崩裂的光的安靜誕生

雷霆的風撞擊深寞

又碎成空虛的零的岩塊

載著萬年前的腳印

(倪國榮作)

 

沒有漲潮時靠近石縫俯耳傾聽仍可聽到海濤聲

 

 

這裡的玄武岩附著許多野生的牡蠣,小鄭教我如何將牡蠣刮下,然後用海水洗洗就可放進嘴裡生吃。原來生牡蠣是這麼吃的!很怕腥的我抵擋不了好奇心的驅使,真的吞下一個,沒吐出來,但實在不好受,真羨慕吃得津津有味的人。

 

走回廟口見邱醫師喜孜孜在拍照,自在歡喜又可愛,怎麼看都很上鏡頭,英日文俱佳,83歲的他健朗愛笑,忍不住拍他幾張照片,有人說他像史恩康納萊呢。

 

 

 

※ 山水沙灘

 

來澎湖前,我一位喜歡玩衝浪、能拍專業照片,也會繪畫的銀行理專極力建議我到山水沙灘走走,因為他曾在這裡留下衝浪的美麗記憶。他還跟我說他愛好攀岩的弟弟從事的是風力發電機維修!山水沙灘的沙子金黃,比嵵裡沙灘的沙子粗,不過色彩飽滿、潔亮,這裡的美就是乾淨的鮮麗與明朗。我見一對母女在沙灘上,斜陽下,簡潔的親情流溢滿懷。

 

 

 

 

※ 西臺古堡(西嶼西臺)

 

26日是梅姬登台的前一天,澎湖風勢漸大,不過陽光白花花很熾熱。這一天原是要搭船到外島玩,因風浪過大,所有船隻停駛,所以就不能出海,於是坐車通過澎湖跨海大橋來到西嶼的一級古蹟西臺古堡。此處占地八公多頃,若不是陽光太強,在緩步中懷思應別有心情風景。走在防禦工事的狹長洞裡,讓我想到十年前曾拜訪位於赫爾辛基外海芬蘭著名的防禦工事芬蘭堡,那時在古堡洞裡走來走去好像回到小時候玩著捉迷藏。

 

 入口處的石額「西嶼西臺」為劉銘傳所題

 

 

 

根據維基的記載,這個地方在明鄭末年就設置炮台,清康熙56年(1717年)加以改建,光緒9年(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後,澎湖通判李嘉棠再次改建,次年完工。後台灣建省,劉銘傳於光緒11年請德國人鮑恩士再次改建,於光緒15年(1889年)完工,也就是現今所遺存的砲台。建築包括外堡門、外土垣、內壕溝、內堡門及內土垣、砲座、甬道、兵房、內校場,有6吋與12吋口徑的阿姆斯壯大砲各一門,10吋同型砲二門及銅砲二門。

 

戰略要地總有幾分風蕭蕭的蒼涼與荒寂,19世紀的炮聲戰火消失於時間長廊裡,而風聲、海浪聲依舊嘹亮。

 

※ 大菓葉柱狀玄武岩

 

來到這裡當然會喚起我曾走過的北愛爾蘭的巨人堤道,兩者的形成皆是熔岩流爆發後遇到海水快速冷卻收縮凝固的,不過大菓葉的顏色較黃,節理也較明晰。事實上不僅這裡,風櫃沿岸的玄武岩形狀也與巨人堤道的有相似之處。大菓葉這片柱狀玄武岩應該比巨人堤道的長,只是巨人堤道還有連綿有序的石柱與石階,整一大片矗立在大西洋沿岸,很壯觀。不過從大菓葉柱狀玄武岩處往大菓葉港望過去也是頗寬闊詩意的。

 

 

以下是巨人堤道的照片

 

※ 二崁聚落

 

當我聽到二崁聚落以前是個中藥村,即刻感到興味。從小就喜歡傳統中藥店的氣味與氣氛,還有那藥櫃上每一個藥匣上用毛筆書寫看起來很像外星人的藥名,感覺陌生卻又帶著權威與怪異的喜感。我的德國友人Peter在韓國首爾擔任歌德學院院長期間愛上書法與篆刻,還買了一個中藥櫃放他的篆刻作品。我在他德國的家看到這個藥櫃時好詫異好喜愛!

 

既然是一個中藥村,那識字就很重要,所以就會有學堂,也因此二崁村曾是澎湖識字率最高的地方。而唸唱皆宜、訴說常民點滴生活的褒歌在二崁的流行與普遍,不知與用歌謠加強識字是否有些關係?

 

二崁村是一個要慢慢走、細細咀嚼的單一陳姓三百多年的老聚落。我緩慢步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二崁傳香住家兼店面的老宅,還有門前大石上曬著一籮籮由艾草、天人菊、山芙蓉為原料做成的柱香。眼睛亮起好奇,問小鄭那裡面是可以進去的嗎?因為門是開著的,但不見人影。院落、客廳與牆上的字像是時間的凝止,我對這樣的安靜有著自然的尊重。

 

由於梅姬颱風即將來襲,遊客不多,在沒有人群阻礙視線的情況下舉目所見無一不是圖畫。希望這有著咕咾石、玄武岩、白牆、紅瓦、褒歌與傳香的二崁村能一直保有時間的香氣。

 

 

 

 

 

 

 

 

 

二崁村

深深的

生活的雕塑

二興宮

白牆

蒙面的冬風

與海氣的磚瓦

當我們從它古老的陽光走過

先人正從童年裡返鄉

啊漁獲聲從飽滿的海流出

(倪國榮作)

 

※ 小門嶼鯨魚洞

 

還沒來到澎湖前頗擔心遇到颱風,結果人一到澎湖玩得不亦樂乎就忘了憂慮,只是來到鯨魚洞所在的海岸,海風強烈到把衣服掀起來,這時颱風的陰影就襲上心頭。而且我們的頭髮、臉與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被海風吹得沾滿鹽味與飛沙,置身在這樣的強風無法久留,所以就沒走到鯨魚洞的洞口聽海濤。不過這裡的小門嶼地質館蠻有水準,值得花時間佇留。

 

 從小門嶼的漁港往鯨魚洞走,途中遇到這個很有懷舊電影場景的公車站。

玄武岩與仙人掌,也算澎湖的特產

小門嶼地質館外觀

鯨魚洞

 

※ 梅姬颱風

 

有些事通常只有在外地旅行才會做。27日梅姬殺氣騰騰直穿台灣中心而來,國內班機全部停飛,因此原定27日晚上回台灣是不可能了。不過這天早上的馬公尚可到外面走走,所以我們就去澎湖灣,也就是海邊。嗯,在這之前,只要看到電視新聞報導颱風天還有人跑到海邊玩,就覺得這些人很無聊。這回換我當無聊人,說實在的在旅館也真的無所事事,所以就到海邊被強風推著走!

 

 

 

旅行某種程度就是脫離平日生活的引力。這次澎湖之旅相當豐富,雖然外島沒去成,還多滯留馬公兩日,但毫無遺憾之感,也不覺得滯留兩天是浪費時間。反而一切都放慢了,時間似乎變得很立體,我們像在澎湖太空漫步,更多了一分逍遙與自在。

 

梅姬颱風很可怕卻吹給我們多兩天的澎湖遊,回來帶滿了風的呼喚,澎湖風是台灣的另一種鄉愁,把我們城裡人忘掉的亮都吹活了。 

 

照片:董恒秀拍攝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