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
 
 
空氣淨和,陽光依然在中午給人清暖感,難得一晚寒顫後放晴。
我是來載一個精神病患的,那是我的哥哥,他病了幾十年了,而我載他來來回回,大概四年多吧。
現在這公墓多麼寂寥,生與死都睡了似的,往療養院得上這座山,路旁一排排死後的凝宿,叫墓。
你可以聽到空氣裡有死人的呼吸,是那麼安靜。
我打開便當,這四年來來回也有幾十次了,終於,我決定在這墓邊坐下來,吃我的便當。
我觀察一座座墳,它們多長得很像,裡面的人也吃不了一口飯。我覺得這雞腿便當很好吃,在山墳旁吃便當的滋味,生死糾纏出的飯香吧。
老兄,再不好好吃,你準死,我鼓勵著自己。
吃不下飯的滋味,多痛苦,再說,我也近五十了,年輕吃兩碗,現在退步成一碗,正想著,看到山坡畔一扇籬門,舊舊的,陽光坐在籬上亮寂寂地望著。忽然一隻仙淨的鶴從籬上走下來,像我異日的靈魂,牠振翅著,抖落我的種種悲喜。
「但我不是在此等你很久了嗎?」
牠搖著寞白的翅羽,陽光金閃地流在翅隙間。
山是多麼寧和地婉轉成脈,異日痛苦的晶塊彷彿都溶化了。
 
我把哥哥接出來後,在這山彎又停下來,籬落與群墳寂寂。
「下來走走吧。」
哥哥茫茫地站著。
他指著一個墳上的字。
「那是魏碑。」
「那你怎麼在醫院不練呢?」
他年輕時是寫字的狂熱者。
他說不再寫了,聲音瘦削,喃喃越說越模糊。
我望向籬落,陽光灘瀉了一地籬影,裡面的果園酸酸甜甜地靜著,鶴影跟著我們下山
「我等你很久了。」
(在死後,我又去接送哥哥,他從醫院的廢墟裡出來上車,那隻白鶴依然在那裡,仙仙淨淨地站在籬落上,彷彿陽光編織成的翅膀。我們一起蹲下來吃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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