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播電台》製作推出一系列以轉型正義為主軸的節目--「開放歷史」;透過歷史學者、政治工作者、文史工作者等,以口述的方式,講述威權、恐怖時代的感人故事,紀錄台灣人為民主自由奮鬥的經驗與歷史。《新頭殼》取得央廣授權轉載,讓大家進一步了解過去這些鮮為人知的歷史和故事。

《央廣》開放歷史:雲端檔案 / 范雲

今天要繼續探討野百合學運除了在政治上的影響之外,對校園、學生以及文化方面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

可能必須把歷史縱軸拉得比較長才能感受到,野百合三月學運是台灣的一個文化資產。從歷史上來看,其實青年一直都有參與政治行動要求改革,但很不幸的,戰後青年參與政治改革的結果都是悲劇,例如:二二八、白色恐怖。這些悲劇讓許多人深刻反省體制不公,成為讓這個體制民主化的力量之一。可是這些悲劇也讓一整個世代,像我們家長那個世代,對於年青人參與政治是害怕的、行動是恐懼的,也很難找到一個成功改變歷史的力量。野百合學運我常說那真是一個歷史的幸運,因為這麼多人在二十多歲參與的行動,最後是個喜劇。它真的改革了,而且是和平收場,這些參與者日後也繼續堅持政治改革或社會關懷的理想,所以它是個很正面的故事,台灣社會正缺乏這種青年參與政治並且順利改革的故事,野百合學運就成為第一個成功的例子。

後來台灣慢慢民主改革後的教課書、公民課本中都會提到野百合學運,像我後來回到學校教書,每個不同世代都有學生社團來訪問我,或是受邀到學校演講,一直到現在還是有不少人想聽這個故事,雖然有時候我不想講那麼多,因為野百合學運也不只我一個人,可是因為我被認得,而且我覺得這個故事對台灣青年參與是正面的,後來我都會努力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故事。我覺得這是很難得的學生包括青年參與政治與公共事物改革的故事,也已經慢慢深化成為台灣社會文化的一部分。

野百合後來也對台灣性別政治有不少影響,像90年代清華大學女學生反性騷擾的小紅帽,到1994年,同樣的學生卻更多人參加的反性騷擾遊行,就讓台灣開始有了性騷擾的法治,以及校園反性騷擾以及性別平等教育的相關體制。到了後來,台灣連高中生都有學生運動的精神,在國光石化的議題上,2011年,好幾百位彰化高中的學生,就是在校園利用下課的時間和平靜坐,後來也有更多的學生,包括大學生參與,使得馬英九總統不得不承諾,不在彰化蓋國光石化。還包括台南女中學生為了穿短褲的自由,所發起的身體自主運動。像這些青年參與的行動,不管是自己的權利還是公共的議題,這樣的精神真的已經成為台灣文化的一部分,包括最近的太陽花運動。還有一些大家比較不熟悉的,像是青年參與樂生的運動,希望能夠維護痲瘋病及樂生療養院病患的權益,保留院所房屋等等的行動,其實也對台灣社會造成影響。這些都是野百合學運的正面遺緒,文化的資產。

我也有參與太陽花運動,我們有些參與過野百合學運的人,並沒有到政治部門,而是在國內或國外深造後,留在校園教書。當我們成為老師後,對於學生參與校園運動或是社會改革、政治行動,都是抱持正面、鼓勵的精神。而這兩股力量的交匯就在太陽花運動,包括我在內的「街頭民主教室」的組織者,非常多來參加的老師都是當時的運動者,你很難在一個社會裡看到兩個學生運動的世代,集結在一個運動當中,而且兩個世代還繼續在台灣社會的不同部門參與並對公共事物提出意見,這其實是台灣歷史的幸運,而我也希望青年參與公共事物的精神,能夠成為我們文化當中非常值得驕傲的傳統。

今天節目我們也邀請到當年野百合學運的校際代表周奕成,他後來也在民進黨內做過不少重要工作,現在是位創業家。你如何看待三月學運對青年文化的影響?

周:90年的野百合學運成為台灣歷史上的一個範本,後來的年青人多多少少想要去效法或是模仿,當然也有很多批判,但基本上都認為野百合學運是重要的參考指標,也成為之後20多年,許多年青人心目中重要的歷史事件。這當然有好也有壞,能夠讓年青人願意去參與當然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也讓他們花太多心力在模仿上。所以我後來會對青年朋友建議,要找出他們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不一定要參考90年的野百合學運。不過,很有趣的是後來台灣的學生運動都以「花」為名。(范:應該是偶然吧!因為他們並沒有要命名,不知為何稱他們「太陽花」)。不管是參與者自己命名,還是社會給他們的命名,無論如何是被類比。

我並沒有參與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因為我沒有在大學教書,也已經脫離了社會及政治運動,所以對於這些年青人沒有太多的認識,比較是以一位市民或國民的身份去支持和關心他們。看到他們的臉也會想起20多年前的自己與朋友,裡面也有許多類似性,而歷史本來就是會不斷重演。不過,現在的學生運動跟我們當年還是有很大根本上的不同。在90年代,台灣是充滿希望的,雖然未來仍有不確定感,也有許多危險與恐懼,但基本上我們認為台灣只要民主化,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更好。然而到了2010年代,其實台灣年青人對未來是越來越悲觀,台灣的民主是否能夠永續,會不會受到外來威脅,而且這個威脅還越來越真實,所以對太陽花學運這代的年青人來說,台灣的民主和經濟發展都有可能會消失,因此對未來的不確定感,比90年代的我們更加嚴重。所以,現在的年青人需要更大的勇氣來抗爭,接下來還需要創造,也就是他們所面臨的課題比當年的我們更加艱鉅、困難。

范:我也同意你講的,因為當年面對的是威權體制,所以是非黑白很分明,需要的只是道德勇氣,也就是青年人無懼的行動,再從行動中累積經驗。可是現在包括產業等環境其實更不好,也就是當年我們畢業時想像的工作會越來越好,可是現在年青人畢業後面臨的職涯或是整體經濟環境,並沒有讓他們感覺會更好,甚至比起上一代更沒有成家的環境與條件。而且政治上的方向非常不清楚,也就是面對威權的中國,台灣未來民主的深化到底該往那個方向調整,在政治、經濟、文化、同志甚至多元文化的方向上,可能彼此之前還有很多歧異,在所謂進步青年裡,大家的看法也未必相同,在這樣一個更複雜,且對青年更不友善的環境裡,青年的處境更不容易。

野百合學運的影響,正面和負面都有,但肯定是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如何保留正面資產,但也不要被陰影所籠罩,甚至不必要的模仿,我們未必還需要有花的運動,青年可以尋找自己的議題與主體性,自己的熱情與關心,運動畢竟是希望個人的解放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