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農權、台灣國!耀伯一生的夢想與奮鬥目標。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化做一篇篇文章,耀伯要出新書了,預計11月由玉山出版社發行,感謝所有人的一路扶持,更感謝所有支持耀伯新書的好友們。

美麗島事件的一天之1

服務處從上午就擠滿前來探詢「鼓山事件」的關心民眾,黨外義工應接不暇,用桌子搭成臨時海報架,像大字報一樣,用文字說明「姚、邱二人」遭暴力拷打的經過。服務處騎樓以及外面的人行道上,關心民眾三、五成群的描述前一晚發生的事情。

戴振耀帶著弟弟戴振惠,還有原本沒有要來,但在鼓山事件的激憤之下,一同前來的橋頭青年鄉親戴同恩、朱進團等,幫忙製作晚會活動的布條、標語。服務處進出頻繁,艾琳達更是忙上忙下,指揮交待各項工作。

「小朋友,保麗龍用強力膠黏。」艾琳達指揮標語的製作工作。

海報面積大小的保麗龍上,直排兩行大字,右排紅色寫兩個字;左排則用黑色寫其他文字,包括「停止,剝削農民」、「還我,語言自由」、「廢除,戒嚴令」、「反對,壓榨勞工」等等。

「啥米咧小朋友,伊是有比咱較大漢嗎(什麼小朋友,她年紀有比我們大嗎)?」不太爽的戴振惠,向戴振耀碎碎唸。

「莫法度,人這伊比咱較敖啊(沒辦法,人家這方面就是比我們厲害啊)。」戴振耀安撫著弟弟。

「強力膠袂使(不行,不可以)啦,保麗龍會溶去。我來去買五寸釘,用釘的較妥當。」有木工經驗的戴同恩這樣說。

五寸釘很快買回來,效果果然非常好。不料,更大的效果,是後來保麗龍在衝突過程中破碎掉落後,木條上的五寸釘,反而變成抵抗武器,同時也是叛亂的證物之一。

服務處還準備了很多讓群眾辨識黨外人士的姓名披帶跟三色彩帶,那是先從左肩斜披,依序為紅、黃、綠的三色彩帶,然後從右肩交叉披上寫有頭銜跟姓名的紅底布條。

在艾琳達的指揮下,戴振耀也交叉披上「橋頭鄉民代表戴振耀」的紅布條。由陳菊和艾琳達設計的三色彩帶,紅黃綠三個顏色,象徵台灣農村的紅磚屋、金黃飽熟的稻穗,以及鮮綠的秧苗。

中午開始,以美麗島高雄服務處,跟附近晚會預定地的扶輪公園為中心,方圓一公里內的高雄市容,彷佛軍事戒嚴地區,高雄憲兵司令部、岡山保安總隊、高市警察局、南區警備總部,甚至台北市配備卡賓槍的忠勇大隊,也連夜南下4百多人,加入戒備陣容。

這一天並非周末假日,而是正常上班上學的星期一,但是,高雄這個「春元冬防演習特區」,下午3點開始進行交通管制,學生提早放學、小商店也被迫提早收拾關店。

各主要路口都站著憲警,裝備有防毒面具,三人一組,其中一人身上掛著催淚彈和放射槍。軍用大卡車忙進忙出,運送封鎖道路用的拒馬和鐵絲網,陸陸續續全面部署,更令高雄市民感到側目的,是所有重要路口,都有嶄新的鎮暴車。

下午陸續抵達服務處的黨外人士,七嘴八舌交談沿路看到的情景,包括憲兵警察的裝備,以前多輛前所未見的新型鎮暴車。

幾個月以來,聚會活動頻繁的黨外人士,早已習慣大批憲警,甚至機關槍、坦克車等「隨侍在側」的陣仗,對於眼前的規格升級,不但未加思考,反而更加亢奮,熱烈「幹譙」國民黨的專制獨裁,壓迫人民自由。

服務處義工忙著分配標語、火把,以及負責撐舉大布條的人力。在鼓山事件的激憤下,戴振耀有空時就積極電話動員,包括戴同恩、朱進團在內,個人動員來的,增加到18個人,都在下午陸陸續續抵達。

火把在蔣介石時代,就是遊行必備的道具,目前台灣中老年人共同的學生時代記憶,都一定曾在所謂「光輝十月」,即所謂的雙十節、光復節以及蔣介石誕辰,被動員上街遊行,這時必備的,就是標語布條、蔣介石巨照,還有火把。

國民黨動員的學生遊行,火把被賦予「光輝」的意義。但是,美麗島大審時,解釋火把代表「人權的光輝」,卻完全被否決,並認定是「叛亂罪」的證據。

「阿耀,你彼火把予(那火把給)我啦。」屏東來的劉文福,向戴振耀索討手中的火把。

火把給了劉文福,戴振耀變成負責拿「停止剝削農民」的標語,等在隊伍中,準備出發。

「咔查」,有人在拍照!戴振耀以為是記者,還很高興的調整標語角度,重新面對鏡頭,拍讓他再多拍一張正面站好的照片。

「照片洗出來,可以送我一張嗎?」戴振耀向這位「記者」提出請求。雖然參加過很多次群眾遊行,但從未披過三色彩帶跟寫有姓名的布條。

「可以啊,姓名地址給我,洗好就寄給你。」拍照者很慷慨的答應。

戴振耀滿口感謝的用了他的紙筆,寫上姓名地址。結果,事件後被捕入獄,這張形同親自「簽名」的紙條,變成檢察官拿出來的「叛亂罪證」之一。但讓戴振耀遺憾的,還是始終未收到這張非常想擁有的照片。

5點多,天色開始昏暗,從屏東、嘉義、台南、台北,黨外人脈網絡動員來的約兩百多位,陸續抵達高雄服務處。事件後,這些載運的遊覽車,都遭到警方的約談與要求作證。

5、6百人等在服務處,整隊準備出發,現場七嘴八舌談論著,扶輪公園(今中央公園,距離約五百公尺,正常步行不用十分鐘的路程)在下午4點開始,已經遭到層層封鎖。

「四界攏(到處都)是警察佮憲兵。」姚嘉文跟蔡有全兩人,下午到外面巡視回來後,臉色凝重的說。

姚嘉文、施明德、陳菊、林弘宣等人,聚集開會討論,考量往右的扶輪公園四周,憲警與鎮暴車密佈,恐怕難以前進,更無法進入公園;但左邊距離僅百餘公尺的圓環,警力明顯沒有那麼嚴密,而且場地寬敞空曠,因此決議到那裡演講,結束後就地解散。

遊行到圓環,哇啊,人山人海

約6點20分,姚嘉文跟施明德登上前導車,往圓環出發。前導車後面,第一列是披著三色彩帶跟紅色姓名布條的黨外女姓,包括陳菊、蘇治芬、艾琳達與曾心儀。

黨外女性行列的上方,可以看到由站在兩旁的支持者,用竹竿撐高兩端的橫幅紅色大布條,金色剪紙文字寫著「國際人權日,全國黨外人士演講大會」,布條非常寬,中間還安排了一個人力,總共三根長竿。

接著,還有「慶祝世界人權節」、「台灣人權委員會」、「美麗島!台灣民主運動的雜誌」、「台灣人權工作中心」等字樣的布條。然後,依序是戴振耀等人,手持「停止剝削農民」、「還我語言自由」、「廢除戒嚴令」、「反對壓榨勞工」等保麗龍標語,數百枝火把,在街燈並不多的城市裡綿延而行。

遊行隊伍緩慢前行,一路高喊「抗議警察暴力,還我言論自由,釋放政治犯,台灣人萬歲」等口號,沿路還加入許多從扶輪公園那邊過來的群眾,很快就抵達由中山路與中正路,呈十字交會的「大港埔圓環」。這個圓環直徑達150公尺,圓環三邊有天橋(建設捷運工程時已拆除)。

「到底有幾萬人,我嘛不知影,連天橋上攏滿滿的群眾,橫直(反正)就是人山人海。」戴振耀坦承走到圓環,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數以萬計的群眾已經圍在四周,而且還不斷如潮水般湧來。

原來,許多群眾原想前往扶輪公園卻不得而入,公園四周都是拒馬、鐵絲網、鎮暴車,以及頭戴白盔,身穿防護衣、馬靴,手執盾牌、電棒和警棍的鎮暴人員執行封鎖。由於都在同一條中山路上,很快就聞風轉往距離僅6百公尺的圓環而來。

抵達圓環後,宣傳車上的主持人王拓,呼籲大家熄掉火把,引導參加遊行的黨外群眾,以兩輛附有擴音器的宣傳車為中心,圍成同心圓並席地坐下,此時參與靜坐的群眾已經不是原始服務處出發的遊行陣容。四周圍觀群眾更數倍於靜坐者,有老有小,天橋上也擠滿了人,氣氛像是看一場熱鬧的表演。

宣傳車依序介紹講者,包括立委黃信介、省議員邱連輝,姚嘉文以及周平德、范政祐等。另外還有蔡有全帶領神學院學生,引導合唱「咱要出頭天」以及呼口號。戴振耀強調,「彼時整體秩序攏還非常和平」。

由於黨外群眾未往原訂的扶輪公園前進,而是反方向的另一邊,國民黨因而緊急調度,鎮暴車接獲指示後,陸續集結到圓環時,大約7點半。

鎮暴「車隊」在空間寬廣的圓環外圍,還示威般的繞行兩圈,然後整齊排列在四周。仿佛閱兵般開始投射強光燈,一部接著一部,「叭、叭、叭」的聲響,約30部的強光燈全數亮起,並且以優勢設備與警力封鎖圓環,開始禁止圍觀群眾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