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聽、說、寫還可以,此地食衣住行大約沒有問題。惟英文閱讀能力縱屬上上之材,恐也無用武之地,挪威人保護主義甚強,招牌、告示無一不以挪威文示人,幾年前當地多家報社為樽節開支,紛紛關了英文版面,不諳挪威文者,幾成文盲。
 
某日,當地大報Aftenposten內頁登了幅半版新聞照,居然無須精通挪文,當下即一目了然。古有萬馬奔騰,今有萬「機車」奔騰,路透社某駐台記者,不知何時逮住此經典時刻,把台北街頭車滿為患的畫面倏忽拍下,旋為Aftenposten所用。何以見得地點為「台北街頭」,因茫茫然的圖說中,赫然可見國小時學會的「Taipei」,讓人百口莫辯,深信不疑,則照片一角「魯肉飯」三字。
 
深入研究後,該照片略說台灣2200萬人口(報紙所引數據),卻有880萬輛機車、480萬輛汽車,人、車尚且集中於台灣三分之一的土地,結果就造成台灣人居住環境嚴重汙染。講得好像在介紹地球上哪處千古奇觀。
 
文字言簡意賅,照片卻刊得其大,Aftenposten一版八開,台灣騎士先生、小姐們就聯手攻下半壁江山。中文有一詞叫「烙印」,出自在牛、馬或器皿上燙印文字,方便辨別,從而引申為深刻的印象。該份「維京海盜」辦的報紙,真是居心叵測,無非是想搞成一葉知秋、眾機車知台北街頭。
 
至於烙印在我腦海中的挪威大致如下。八月盛夏,酷愛飲酒作樂的挪威人愈加瘋狂,某晚,市中心傳來陣轟然巨響,一小轎車像發射砲彈般,毫不留情直衝進路口一間知名寢具店,導致店面全毀,車子半毀,路邊小娃嚎啕大哭,駕駛人垂死哀嚎,路人無不圍觀議論,還有人從百公尺外餐廳氣喘呼呼跑來看熱鬧(正是本人),撞車天天有,撞到房子裏並不多見,當場有人拿起手機猛拍照,面露「撿到寶」狀,這已是今年迄今第數不清起酒駕肇禍;亦為今年夏季,奧斯陸南方一知名港灣,兩個月就撈到多具下半身「淨空」男屍,起因年輕人在遊艇上開party,各個酒後失魂,跑到船頭脫褲小解不慎落海,船內還在三三兩兩嘻嘻哈哈,他已千山獨行一命嗚呼;奧斯陸地鐵Grølund站外尿騷味臭不可聞,非掩鼻快閃恐有礙健康;火車上青少年就是有辦法將經濟艙當商務艙,光屁股坐不夠,雙腿還要橫跨對排;中央車站外一年四季宛如遊民之家,偶有不肖份子滲入其中,光天化日沿街兜售不知名小藥丸。
 
可惜當地這些「家常便飯」事發當時,那名路透社記者皆無緣在場,否則大概也會非常樂意為台灣讀者烙印、烙印一下。
 
自文字地位一落千丈,加以八卦雜誌提倡的跟拍、偷拍鼓動風潮,看圖說故事就顯得格外有市場,台灣一堆名媛雅士,官商巨賈,要紅不紅的明星、歌手、政客、名流,還會以「有沒有人跟拍我」當做行情指標,一旦使壞被逮個正著,則千篇一律標準答案都是「一張照片又不能代表什麼」。豈知這句話往往引來第二張照片、第三張照片,乃至源源不絕直至讀者看了反胃。但在這要錢不要命,要名不要臉的年代,他們發現那一張照片學問可大,原來還代表「紅」,源源不絕的照片就表示「爆紅」,負負得正,多少人甘願拿人格遭謀殺換取知名度重生,乾脆無恥到底,始得解脫。
 
但「國家形象」和「個人形象」就大不同,負面印象往往只帶來負面效果。首當其衝以觀光業最敏感。友人看了那張如滔滔江水奔流而下的台灣機車圖,嘆說「唉,在西方人眼裡,原來台灣還是很落後的國家,就跟泰國一樣。」不講泰國則已,一提才讓人傷心,泰國航空前不久順利和挪威航空業商定直航,現在正全力促銷4999挪威克朗暢遊曼谷,把泰國吹噓的有如東方夏威夷,各式廣告一樣文字言簡意賅,配上碧海藍天的巨幅沙灘照,就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要路透社此時把曼谷的人山人海、空氣混濁、交通紊亂、衛生堪慮在報上做一半版圖文報導,或把歐洲男人到泰國就猛找青樓女子左擁右抱,深刻烙印為挪威人對泰國的印象,相信原先那些廣告誘人的吸引力就得折半。就像台灣機車圖唯一傳達出的訊息,就是台北市車多壅擠,空氣很糟。挪威人還沒機會品嘗橋邊的魯肉飯,恐已先摀鼻逃之夭夭。
 
你能說這照片沒天良,「以偏概全」也許還站得住腳,但退一步看,好像也沒那麼悖離事實。可台灣地狹人稠,有先天上的劣勢,豈是坐擁世界最適人居城市的挪威人可以體會。台灣人口密度是挪威的45倍(638:14),土地面積卻只有人家十分之一,比例懸殊,台灣要和挪威的生活品質並駕齊驅,那是得叫誰去投江跳海。
 
話說回來,見此有辱國格之新聞,仍必須注意格調,反躬自省,「一張照片又不能代表什麼」的心態不健康,至少要說聲takk、takk(thanks之意),謝謝指教。
 
隔沒多久,發現報上還有另則報導,透過友人翻譯,原來偉大的挪威政府信誓旦旦宣布要打造減碳世界,卻受不了利誘,先一步跨海投資中國高污染的石化工業,準備大賺其錢,標題警告此舉將有損挪威國際聲譽。這可不只有圖為證,還圖文並茂。那就麻煩了,中國天空蒙塵,緊鄰一旁的台灣能倖免於外?結果是老子在這受苦,他們在那裏舒服,真世間歪理。特此提出,以資烙印。
 
首張照片翻拍自Aftenpos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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