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歐始知  台灣歷史

盧修一抵達歐洲大陸的這一年──西元一九六八年的五月,在法國,以巴黎索邦大學為基地,全國正如火如荼地引發「五月學潮」,學生和工人以罷課和罷工的實際行動,要求校園和社會提供更自由開放、公平正義的環境。這股風潮如野火般蔓延到西歐幾個國家,在比利時,引爆的是荷語族群爭取語言尊嚴的意識之戰。

過去一百多年來,比利時境內荷語的使用常受到壓制,受「五月學潮」影響,荷語族群勢力反撲,位於荷語區的魯汶大學,甚至發生說荷語的師生要求分家,要把說法語的人趕出魯汶城的事件。這個事件非同小可,由於比利時首相堅決反對魯大分裂,導致內閣中有八位荷語大臣辭職、內閣停擺、首相下台的混亂狀態。這股政治亂潮,直到三個月後新政府成立,經協商之後,同意讓魯汶大學分為荷語、法語兩分校,而法令也修改為,日後荷語區內不得成立法語教育機構、法語區內亦不可成立荷語教育機構。

盧修一到魯汶時,魯大校內為了語言分立的問題還在爭吵不休。光是一所大學內語言使用的問題,可以鬧到首相下台、內閣重組,真教台灣留學生長見識了。尤其是本省籍的學生,反觀自己的母語(台語)長年以來遭到播遷來台的國民政府貶抑、打壓,淪為次級語言的處境,比利時人對語言尊嚴的捍衛,相當值得台灣人思索。

但剛剛踩踏在魯大土地上的盧修一,一時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他忙著適應環境,也忙著打工賺生活費。他雖然住在教會提供的男生宿舍,但都到雷鳴遠神父創辦的「中國之家」去包伙,可以省下比國際宿舍便宜一半的伙食費。

在施光的介紹下,盧修一很快就到中國餐廳去打工,洗盤子、端盤子,他都做得很上手。由於上課時教授不點名,研究的時間也可以自己分配,所以盧修一可以打週五到週日晚上的工,寒假時,則可打一整個月(週休一日)的全時工。打工雖然辛苦,但以當時比利時郎(美金與比利時郎兌換率一比五十一)的強勢,他的打工所得,已足以應付生活費和學費,甚至還可省下一些積蓄寄回台灣給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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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社交和打工,都只是盧修一剛到比利時的一個暖身而已。他很快地進入學術的天地裡,像海綿吸水般大量地學習。有別於蕞爾小島──台灣,歐洲大陸深厚的文明底蘊及輝煌的歷史遺址,包括人、事、物的種種面目,在在都吸引盧修一的觀察及體悟。

歐洲大學學府裡的自由開放風氣,更令他感到如放出牢籠的鳥。過去他在書本上所學的政治理論和案例,來到歐洲,完全可以親眼見證、親身體會,那種書本理論躍然現實的感受,讓一向就敏銳於思考、覺察的盧修一,一方面感到新鮮振奮,一方面也對過去所受的黨國教育,開始感到質疑。

盧修一對於自己一向熱中的政治學,更是盡情研讀。除了可以輕易從圖書館及書店取得這類的書籍和文獻外,還有很多主動送到留學生手中的華文刊物如《台灣青年》及《人民畫報》等。

《台灣青年》是一本極力鼓吹台灣獨立、抨擊蔣介石政權的「異議」刊物,在當時的台灣,出這種刊物的人會因「思想犯罪」而坐牢甚至被處死刑,一般民眾,根本無法看到這類刊物,但有機會出洋到歐、美留學的學子,就能透過這類刊物聽到完全不一樣的聲音。

盧修一剛開始閱讀這類刊物時並不以為然。他認為這些人在外國批判自己的政府,很不愛國;在參加同鄉的聚會活動時,如果聽到有人在罵國民黨,盧修一會振振有辭地維護政府,並且指責那人「不愛台灣」。而被他指控為「叛國徒」的人,則冷冷地對他說:「你才剛來,不要講太多;等等多聽、多看之後,你可能就會理解別人在講什麼,甚至會後悔自己說過的話。」

盧修一當下並沒有認同那人講的話,不過沒有多久,他就從一個極右派的國民黨黨化教育成功的青年,轉變成認同社會主義的左派青年。就在他走出台灣的一年多、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暑假時,一趟美國之旅,就動搖了他長久以來建立的國家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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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年一月盧修一和好友攝於比利時。盧修一就讀的魯汶大學是當今四大天主教大學之一,由教皇馬丁五世(Martin Ⅴ)創辦於一四二五年,距今已有五百九十三年的歷史。   圖片提供/白鷺鷥文教基金會

一九七○年五月底,於魯汶大學宿舍二樓小陽台留影。後方尖塔為市政廳的一角。到陽台去要穿過一個客廳,是平時同學們開會、聚會的地方。宿舍臨街,車來車往,非常吵,但盧修一覺得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圖片提供/白鷺鷥文教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