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播電台》製作推出一系列以轉型正義為主軸的節目--「開放歷史」;透過歷史學者、政治工作者、文史工作者等,以口述的方式,講述威權、恐怖時代的感人故事,紀錄台灣人為民主自由奮鬥的經驗與歷史。《新頭殼》取得央廣授權轉載,讓大家進一步了解過去這些鮮為人知的歷史和故事。

《央廣》開放歷史:雲端檔案 / 范雲

今天要繼續談野百合學運在抗爭了好幾天之後,李登輝總統是如何回應?以及後來是如何決定撤退

三月學運的政治性非常高,因為直指政權的核心,國會應該民主化、全面改選,包括廢除動員勘亂時期臨時條款、中止動員勘亂時期等,相當具有政治性,所以訴求的對象當然就是李登輝總統。但是李登輝會不會回應,學生並不知道,所以一開始決策小組不知該如何處理與高層互動時,就曾經做過送邀請函給李登輝的決定,引起廣場學生反彈。當時的學生很可愛,還在現場用睡袋鋪了一個「李登輝席」,如果他也討厭老國代、支持國會全面改選,希望他到現場跟學生一起坐下來抗爭。

當時有個「教授顧問團」,其中有位瞿海源老師,決策小組邀請他也是因為他有與李登輝交手的經驗,他後來的確也擔負這樣的工作,所以大概在3月21日,在陽明山上開會的國民大會真的選出李登輝擔任中華民國第八任總統之後,就傳出李登輝總統願意跟學生碰面的訊息,就是瞿海源教授穿針引線的結果。當知道要與李登輝見面後,現場的廣場民主機制與校際會議就討論出與李總統見面時要提出的四個訴求,包括:希望李登輝接受學生追求民主憲政的決心與情操,也要接受學生所提的四項嚴肅要求,並且要公開發表;國是會議必須由各階層、各黨派的代表公平組成,必須討論中止動員勘亂時期、廢除臨時條款、國會全面改選,並訂定政經改革時間表;全體學生在李總統明確同意以上要求後,就結束靜坐,學生將對國政大事的發展繼續保持高度關切,但如果李總統不能對學生要求肯定答覆,學生將堅持原則,持續抗爭;為了確保上述主張得以落實,學生將即刻組成校際聯合組織,持續監督國是會議,必要時並隨時號召全國學生再度組織動員,在台灣沒能徹底民主化之前,我們絕不停止奮鬥。大概就是這四點要求。

後來就決定由53名學運學生代表,我也是其中之一,有校際會議代表、絕食團代表、還有一直都沒辦法參與決策的秘書處工作團隊也都派代表參加。會見李總統前學生還為了一些細節堅持,包括:能否帶抗議布條,後來學生堅持一定要帶進去,只是改為戴在手上,還有能否讓媒體報導,後來的妥協是現場全程錄影,總統府再將錄影帶由學生帶回廣場上讓所有學生觀看。做為一位學生代表,我當時的心情很緊張也很焦慮,因為完全不知會發生何事。我只有一個信念,希望這個運動是「和平收場」,不會有任何人命的代價,因為不諱言六四天安門事件的收場,讓我們這些運動的幹部或發起者有很大的心理壓力,所以對我來說,每個學生和平收場是最高價值,至於要到什麼改革成果反而是次要。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心情,並非每位學生代表的想法都一樣,所以這中間有許多人堅持很多事情,所以我心理的想法是希望李總統真的承諾些什麼,我好如實帶回來告訴所有學生,讓運動有好的收場。

所以,我想我的工作就是記下李總統講了些什麼,可是李總統說話非常跳躍,我就很努力在他跳躍的談話中,整理出他回應了國是會議,承諾召開國是會議,會處理我們提的這些訴求,也表達了在情感上對學生運動的支持,講到他當年曾經參與學生運動,肯定了學生追求民主憲政的決心與情操。不過當時也發生絕食代表想要質疑李登輝總統,可是因為身體太虛弱無法說明清楚,後來瞿海源老師站出來對絕食團代表敬禮鞠躬,希望絕食團不要再繼續。當時的情況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但已經經過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應該收場,就主動說今天我們的會面到了結束,我整理出並唸出我聽到的李總統所承諾的三點,確保李總統認帳。回來後就由我做為代表,將李總統的承諾唸給廣場上的群眾。

唸完後我是很忐忑的,因為現場鴉雀無聲,大家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反應,後來就用每所學校自行討論決定的方式,如果認為李登輝有接受我們的訴求,就結束靜坐,如果認為沒有,那麼就堅持抗爭。結果各校討論了好幾個小時,到了午夜陸續決定後才前來投票,結果校際會議以22:1的壓倒性票數,決議在22日早上宣布撤離中正紀念堂廣場,撤退時校際會議也發表聲明「追求民主、永不懈怠」,也決定繼續組全國性組織「全國學生運動聯盟」,把民主的種子帶到各個校園。最後絕食團也是經過集體討論,雖然有一、兩位堅持不撤退,可是在大家遊說下也和平收場。當時我的心情很緊張也沒有開心的感覺,因為知道大家都不滿意,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不收又不行,未來是否能夠延續,李總統會不會跳票,民主種子能否在校園發芽…這些都完全不知道。到了1990年6月,李總統跟民進黨合作召開了國是會議,承諾了學生所提的改革訴求,1991年廢除了臨時條款,你才慢慢感受到當時運動的訴求真的有被完成。

今天很高興邀請到當時的校際代表,文化大學的周奕成,他現在是位創業家,也曾經在民進黨擔任許多重要工作,謝謝他今天跟我們一起來談他對當時決定收場以及與總統會面的看法。

周:因為我並不是一個情緒激烈的人,我一直是比較冷靜的人,所以當時的運動只要能夠和平結束,我都認為是一個蠻大的成就。我認為這麼大規模的學生運動,訴求不一定要非常激烈,只要對台灣民主化進程的推動有幫助,就是很大的貢獻。當時我是站在傾向支持撤退的一方,另一方面可能每個人對政治的理解不太一樣,畢竟當時大家只有20多歲,甚至還有幾位高中生,雖然有一些理念與理想,但實際上對政治並不瞭解,譬如當時李總統怎麼想?國民黨內部局勢如何?學生們也都是捕風捉影,聽老師或是前輩們的一些分析,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這些告訴我們資訊的人,他們也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范:很多也是猜測,我記得還聽過一個謠言,說李登輝已經被軍方脅持)

周:因為蔣經國先生是在1988年過世,李登輝當時是在驚濤駭浪中當選國民黨主席,到了1990年,李總統的權力才剛剛鞏固,所以國民黨內部到底如何,我們從來不知也沒有很明確的想法,所以都在一片未知中,好像在一條船上,要想辦法讓它不要翻船,才能夠繼續往前走,我想當時的心情大概如此。

范:就像奕成講的,因為政權非常不穩定,李登輝也才剛從國民黨的內鬥中得到總統的權力,所以一方面學生希望訴求可以達到,另一方面,有許多國家民主轉型的經驗最後是被軍人把持,所以也非常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我剛才說到當時有非常多謠言,包括軍隊已經埋伏在總統府到中正紀念堂的通道…等謠言,所以在運動過程中,一直有人希望把學生帶離中正紀念堂出去遊行,這樣能產生更大的壓力,但比較多的學運組織者希望留在現場,就是擔心行動失控,也就是翻船的問題。

對於撤退是大家不滿意但情感上不得不接受的結果,並沒有勝利的感覺,甚至覺得對不起民眾,因為當時有上萬民眾圍住學生、保護學生,人數甚至超過學生,他們不斷在決策小組決策時呼喊「學生加油!」,他們其實是希望學生繼續,因為他們希望這個運動可以帶動更多民主化。我想我們是在這樣一個對不起民眾以及繼續監督與追求台灣民主改革的心情下,結束了三月學運。不過從歷史角度來看,是一種幸運,這麼大規模群眾運動,在當時政權交替不穩的情況下,真的達到推動台灣民主的快速改革。

 

范雲表示,李登輝剛從國民黨得到總統的權力,希望學生訴求可以達到,另一方面,有許多國家民主轉型的經驗最後是被軍人把持,所以也非常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圖:邱萬興/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