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住美國的關係,我跟台灣的新聞件常常有八小時時差,主要是晚上睡覺我一定關機,早上起來再說。所以看到時,很多新聞事件己經由熱變冷,減少掉看垃圾新聞的機會,有時一忙,三四天後再看到都有可能。

這次世大運發生的紛紛擾擾,我因為忙著鴻海美國建廠的專題報導,等有時間細看,事件己由「煙霧彈」變成「王八蛋」。

我在網上 po 了個相關的文,推特長度的,結果馬上有朋友來反應,叫我別跟著瞎起哄,我承認我有一點。

因為我在熟朋友間是有名的 potty mouth,馬桶嘴,也就是柯 P 說的,該派清潔大隊來打掃那一種,所以「王八蛋」事件引起我莫大的興趣。

然後我再回溯去看事件發生來回的脈胳,這樣看新聞有個很大的好處,因為切入點與台灣大部分己跟了解事件全程的朋友會不一樣,完全的後見之明。

整個事件裡,我覺得最最不妥的,是反年改團體,用煙霧彈阻攘了世大運開幕儀式,我反感到認為,應採德國政府在面對納粹言論時的處理方式,先逮捕全面壓制,如果抗議團體有不同意見,認為是言論自由的表達,大家來打憲法官司。

我爸媽都是公務員退休,這次年改直接衝擊他們兩人的權益,年金改革議題絕值得討論,但抗議團體選擇的抗議方式,我完全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不是因為丟臉丟到國外,在民主社會裡,大家有不同意見是常態,但一個健康運作的民主社會,就在討論議題時,有沒有辦法有效溝通再取得妥協是最大關鍵。抗議是表達意見的一種方式,但表達意見是為了最後能達成共識往前走,如果沒有妥協的準備,與法西斯有何不同?

反年改團體的激烈抗爭手段,是把緊張情勢昇高,將雙方妥協的空間變小甚至沒有。在台灣現今的政治環境來講,是又用了一個更極端的手段,把社會導引向一個更極化的方向。

這讓我想起美國極右勢力的簒起,對社會的傷害實在太大,所以連我這個一向把言論自由當神主牌的自由派思想鐵粉,都贊成有些言論及行動方式寧可在剛發芽時就消滅掉。

這次台灣社會對反年改團體用的方式,我覺得是有共識的,大部分人很反感,我一位很藍的朋友,都跳出來罵反年改團體,已從抗議團體昇級到「恐怖團體」。至於有沒有丟臉丟到國外,有朋友認為國外根本看不到世大運什麼報導,所以沒有丟臉丟到國外這回事。但我覺得有。

我舉個例子,我在 2004 年去報導威尼斯影展,開幕片是艾爾帕其諾主演的威尼斯商人,開幕儀式因主辦單位沒控制好時間,一再延遲,現場情緒已很鼓燥。等到終於要開場了,宣布了貴賓入場也就是艾爾帕其諾,結果艾爾走到貴賓席發現他的位子被坐走,主持人在台上宣布希望占位的民眾讓位被拒絕,因為是電腦錯誤,不是民眾坐錯。

結果大家僵在那裡好幾分鐘,艾爾的臉越來越臭,終於有人起身讓位給艾爾坐下,儀式才得以進行下去,在那幾分鐘裡很多國際媒體竊竊私語:「就只有在義大利有可能出這樣的事。」

這樣的評語對義大利當然不公平,這個事件可能在當時報導也不是很多,但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整個影展,我只記得艾爾,那張漲了通紅的臉及國際媒体們的耳語。(the guardian相關報導)

世大運開幕也是,也許上不了太多版面,但為了報導世大運來台北的國際媒體,鐵定很多年後,還是只記得「台北辦世大運,開幕選手進不來。」yeah,是丟臉丟到國外,但這事該負責的,不只反年改團體,台北市政府是因能力不足或經驗不足,都應該討論,這不該迴避。

任何國際集會,都該預期有抗議團體到場,你要宣傳,抗議團體也想要宣傳,如何攻防,是民主社會必做的功課。每次有中國領導人到美國,抗議團體都被隔到看不到現場的地方,這個操作非常尋常,但在民主打個折扣與國際集會順利舉行兩者之間,主辦單位得做抉擇。我希望有此例,將來各級政府在辦國際的 whatever 時,主辦單位會對抗議活動更小心應對。

但讓我也幫北市府講句話,台灣因國際空間小,辦大型國際賽事的經驗很少,經驗少又要辦得像樣,成本一定比較高,如果我們不給主辦單位資源,又要他們辦的十全十美,是又要馬好又不給吃草。

這是煙幕彈剛發生時的情況。然後發生了「王八蛋」事件,此時言論開始轉向,開始有很多同情反年改的聲音冒出來。

我前面說過,我自己是馬桶嘴,我當然理解罵髒話的種種優點,因為罵髒話是情緒表達,有些挫折感要精確表達,非用髒話不可。但我通常是罵自己,要罵別人也是私底下罵,但我在公開場合,絕對不以髒話罵人,again,罵人是溝通的一種方式,希望被罵的人會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但我的經驗是罵別人髒話,很少能達到這個目的。

柯 P 本來有民意在他那邊,罵了王八蛋之後,反而給反年改團體翻身的機會。本來己經被唾棄,現在被同情,我看了之後,非常扼腕。激進主張及行動的目的都是為了引起注意,在「煙幕彈」事件之後,就該讓反年改團體,引起的討論快快落幕,這樣將來才不會有樣學樣,讓同樣的激烈抗爭模式擴散出去。

但柯 P 一時激動罵了個「王八蛋」,現在網上討論年改一大堆,討論年改 ok ,但反年改團体用這樣手段達成目的,我覺得是「壞小孩得逞」,將來好小孩可能會覺得:「我為什麼要當好小孩?」

至於年改的議題,是個棘手的問題。在美國這會被歸在「entitement programs」,意思是有一群人認定這是我應得的福利及權益。

美國史上不管是在擴張福利或縮減時,都會引起很大的爭議,對政治人物來講,很難兩邊討好,美國的健保就是被歸在這一類,這一類議題,因為跟民眾息息相關,所以如果沒有拿到社會大多數共識,就會發生像美國這樣不同政黨上來便換掉前朝做法的現象,反反覆覆、浪費社會資源,但如果取得社會大多數共識,就會落實。

美國威斯康辛州在 2011 年,討論拿掉聯邦政府公務人員工會集體議約權時,引起翻天覆地的討論。(沒錯,威州的公務員可組工會。)。州長渥克一上任,就強行通過了 Act 10 十號法案,拿掉了公務員工會許多福利及權益,還有非常重要的集體議約權(collective bargaining)。

工會沒有了集體議約權,等於是拿掉了牙齒的鯊魚,攻擊力大減,也就是 ACT10 把不但現有很多權益被拿掉,將來因沒有了集體議約權,還有可能進一步被拿掉更多權益。當時威州公務員獲得許多美國全國勞工團體全力支援,出現近七萬抗議人潮,但威州當時已是共和黨主政,強行通過這個法案。

兩年前,威州再討論有權工作法案( right to work )時,這是設計來進一步弱化工會的法案,來示威的只剩兩千人。

如今威州拿到鴻海來建廠的第一張門票,很多專家認為如果威州還是七年前,工會非常強勢的威州根本不可能被考慮,勞工權益的問題這次根本很少被提及,這是因為在全球化之後,以製造業為主的威州景氣很差,工會為保障工人權益而產生,但沒了工廠、沒了工作,工會要保障什麼權益呢?

威州主流民意是意識到這一點的,所以在砍工會、砍公務員權益時,因為社會有了共識,被砍了權益的這群人是很不爽,但不會在短時間裡被拿來反覆的談,就算提也沒人支持,但將來威州景氣變好、就業率高、勞工意識會再抬頭。

在台灣年金改革也是,如果民意是一半一半,那就會不停的有各種團體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想盡辦法,提出討論,這個議題我們永遠無法擺脫。

就算小英政府現在橫柴入灶,將來還是會被翻出來,但若大部分民意己成,那反年改團體的抗爭擴散不出去,會自然消滅,這是我為什麼認為社會要達成共識,比走那個方向更重要,因為達不成共識,我們永遠在原地打轉。

也就是為了同樣的前提,我堅決反對年改團體的抗議模式,因為它殺掉了民主社會裡,理性討論拿到共識的空間,同樣的前提,我認為罵「王八蛋」是沒有效率的行為,因為它也減慢了社會理性討論達到共識的速度。

髒話留著罵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