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初期,我們五年級生還在讀小學時,美國總統尼克森的忽然訪「匪」與聯合國通過排我納「匪」案,在台灣掀起了驚濤巨浪。那年代交通不便,先父因病在石牌附近的榮總住院,北投竟然沒公車能直達榮總,還必須到石牌派出所前面換車。

站牌附近有一面很大的圍牆,高不超過兩公尺,卻綿延甚廣,牆上零零落落的漆著一些歷年來直排的八字標語,四字一行,兩行一落,按時間順序還記得大約是「驅逐俄寇、還我河山」「明禮尚義、雪恥復國」「時時保密、處處防諜」「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等等。

 有一天,我在等車時,赫然發現牆上的「古蹟」全不見了,原來直排的各式標語都被白漆蓋掉,取而代之的是橫排的八個藍色圓圈,圓圈裡用白漆寫著「反共必勝、建國必成」。這八個橫排的籃底白字,長寬都在一公尺以上,比原來直排時大了十倍以上。

接下來日本斷交、蔣公崩殂、南越赤化、老美斷交廢約撤軍,台灣在小蔣繼任國民黨主席的領導下,共是越反越大,國卻越建越難。直到今天,國民黨變成了島內最親共的團體,歷任榮譽主席從連戰、吳伯雄到馬英九,很不榮譽地不斷向共產黨頭子獻媚輸誠;相反的建國黨卻變成台獨基本教義派的招牌。反共與建國的標語,今日一看真是有夠「瞎」的。

其實台灣人對這種「反共標語」亂象,早就也見怪不怪。1940代日本發動珍珠港突擊大勝,接著又佔領呂宋、佔領新加坡、佔領婆羅州,軍事上一路大捷,所以島內各地都沒什麼標語,即使有也體積不大。但是等到盟軍反攻,日軍一路敗退時,各種標語就更大、更多、更荒謬的在全島各地出現了。

反共標語與大東亞共榮圈標語,都是在殖民政權的推動下,很突兀的在島內各地出現。這些標語與當地天然景觀或人為建築物都毫無關聯,與當地人民的生活、民俗或歷史也扯不上任何干係。解嚴之後,隨著民主化的演進,這種文字式的政治標語,總算銷聲匿跡。但更可怕的殺手彩繪塗鴉,卻搶著在各地農村登場。20141230日《自由時報》刊載了「牧雲」投書的〈彩繪農村毀壞農村〉:

「最近,台灣開始流行彩繪村。沒想到,就連我的彰化田尾鄉海豐村老家,也慘遭文青的毒手。來到我家鄉的文青,居然畫了灌籃高手、海綿寶寶……之流。驚訝之餘,我立即趕快上網查了相關的報導,而那位受訪的文青居然表示,灌籃高手是屬於他年代的記憶。看完後,我當場真想把手機砸爛!

我一向不喜歡彩繪村這種『藝術』,它只是流於膚淺、沒有規劃、毫無創意(抄別人的)的低質感繪畫與塗鴉。不僅沒有任何的藝術質感,更無法傳承傳統習俗、講述文化故事與教育農村耕作,我甚至認為彩繪村只會加速扼殺在地的文化與故事。」

彩繪農村除了被批評是低俗膚淺之外,著作權的爭議也一直受到關注。2015 16日《上下游》記者楊鎮宇報導的〈農村再生彩繪瘋卡通人物,智財局:可能侵害著作權,社造效果正反看法不一〉文中也提到:

「一月初的四天連假,彰化埔鹽南新社區湧入七、八千位遊客,為的是一睹花海季與彩繪村的風景。南新社區先前申請水保局的農村再生計畫補助,在去年十月底完成系列彩繪牆,彩繪內容多樣,包括哆啦A夢、神偷奶爸、海綿寶寶、蠟筆小新與兩津勘吉等卡通人物。

南新社區的彩繪牆不是首例,近年各地農村近年興起一股彩繪風,將社區的牆面塗上各式圖像,諸如龍貓村、小熊維尼村,或者是灌籃高手、迪士尼等卡通人物造型。這股風潮起源於農委會水土保持局推動的農村再生計畫,鼓勵農村推動空間改造,以彩繪牆面方式凝聚社區居民的向心力。

不過對於這波以卡通人物為題材的農村彩繪風潮,經濟部智慧財產局認為,若未取得原創作人的授權就畫在社區牆面上,不論營利與否,『都可能構成侵害著作權的行為』。」

其實彩繪農村的出資者政府,以及執行彩繪的畫者或業者,甚至提供牆面的家庭或公私團體,這三組人馬是否真有「營利」的意圖?看來也很難論證。何況著作權法若要如此嚴格的定義,且被法官接受,那麼對於文化的傷害,恐怕也不遜於侵權本身。

然而無論是否侵權?這終究是那幾家日本大漫畫公司的權利,還有提告後法官才有權審理的事,無才也無知的本魯,暫且擱置不談。至於這些彩繪作品的美學高低,本魯的美學程度,照樣無力置喙。不過對於文史,本魯則略有涉獵,因此也想從這角度,野人獻曝一番。

彩繪農村臨摹的範本,就算不是日本漫畫人物,換作是什麼中國古代的仕女圖、花鳥圖、春宮圖……保證百年以上,絕無著作權爭議,仍與台灣這些農村扯不上什麼關連。既然政府撥款要彩繪農村,彩繪的主題總該跟這一村的人民或產業有關吧?彩繪的水準總該有人或有單位來把關吧?因此本魯不免要問:

「如果這是彩虹爺爺黃永阜所彩繪的彩虹村,彩繪的費用與人力都出自老榮民個人,本魯可以閉嘴。但彩繪農村這筆錢是編列在農業部水保局『農村再生計畫』預計分十年編列一千五百億的經費當中,那麼身為納稅人的本魯就要質問,農業部真的應該且真的有能力來管這件事嗎?」

中央政府設置個行政組織,本來就該是「因事設部」;可惜戒嚴時代當權者,設立政府組織時所考慮的,都只是要怎樣牧養甚至是奴化人民,因此就成了「因人設部」。傳統中國社會裡,士農工商裡的農與工,往往是最弱勢的文盲。加上農人思想保守、住處散漫;工業之前的工人數量有限,有能力造反的往往是地主、軍官、商人、各級官吏甚至是僧道。

沒造反能力的農工,設立部會時當然不會優先考慮他們,因此農業部(農委會)、勞動部(勞委會)與文化部(文建會)的歷史都很短,規模也不大,預算也不多。但人少錢少也就罷了,甚至職權還要被其他部會所剝奪。例如同樣是勞動,教師歸教育部管、軍人歸國防部管、退役後歸退輔會管、醫師歸衛生署管、公警消歸內政部管。

雖然農業部與勞動部、文化部都是近年才升格為部會的,但農業部的預算與人和,卻非其他兩部所能向背。雖然農民的人數越來越少,農業佔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也逐年降低,但民主化之後的台灣,農民(或說是農村選民)成了政客最容易「綁票」的對象。不只是國民黨學日本自民黨這樣搞,民進黨在中南部穩居優勢後進軍中央,也跟國民黨亦步亦趨。

如今的農業部,早已沒有「業」,至少也是不務正業。這一單位生產力日漸薄弱,但補助的項目卻越來越多。一塊地休耕要補助,休久了復耕又要補助。而且農業部補助的不只是農業本身,連農民與農村也一起「綁」了進去。最後就是產官議學媒五位一體,農民要補助、農保要補助、農會要補助、農民子弟升學就業也都要補助;連學者做研究也要補助。一個無「業」部只靠發錢來箍肉桶,最後當然就成了今日這無人敢碰的怪獸。

農村是否應該維持自然的環境與色調,而不須參雜太多人為的顏色?這個問題應該從長計議。但即使農村非要彩繪不可,也該從在地美學與生活經驗出發,這絕對不是農業部的官員與平日配合的那些民代及學者能做的。

這些被塗得花花綠綠的百年老牆,牆面的毛細孔被破壞,再也無法修復,等於毀了這些百年古蹟。農業部若堅持仍要進行鄉村改造,無論是要彩繪農村?還是踩毀農村?就請將這些塗鴉業務與經費移交文化部,由文化部的官員來執行,換一批學者與民代來監督。文化部的彩繪農村一定也不會讓眾人滿意,但絕對會比現在好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