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食光上映的時候,我人在東北岩手縣,飾演女主角市子的橋本愛在首映當晚有個小小的歡迎會,在當作會場的餐廳中,主廚製作電影中幾道簡單的料理和大家分享,由於那些食材皆來自岩手本地,製作方法也都是當地人較為熟悉的食譜,大家聚在一起時,除了討論電影內容外,食物變成連結觀眾間最為熱門的話題。

去年6月日本出版的《だから、ぼくは農家をスターにする》(直譯:所以我讓農家成了明星)終於今年的7月在台灣出版了《食鮮限時批:日本食通信挑戰全紀錄》。在前編推薦文中有賴青松的名字,他應該算是台灣第一個友善小農的起頭,深耕宜蘭不只是埋頭默默耕耘,他重新找到和消費者溝通的方式,在2004年賴青松選擇成為專業稻農,成立「榖東俱樂部」,以「預約訂購,計劃生產」的方式,讓消費者認購一年的田間收成,他則是保護作物安全、健康的田間管理員,以透明公開的窗口,讓穀東們可以隨時到田間勘查,然而那樣的造訪不再單純是金錢的上下關係,而是參與、認同與連結。

所謂的「友善農業」是一個歷經都市發展後重回鄉間的詞彙,因為一級產業被層層剝削後的賤價拋售,消費端「不友善」的理由是因為現代物流的橫溝,快速方便的好處,卻往往讓我們忽略了食物背後龐大的付出與創造。

在書中作者高橋博之和賴青松一樣,為了第一產業的生產者在努力著。本來從政的高橋博之在311之後深入受災最為嚴重的沿海地帶,接觸到當地的漁民,看見他們處於嚴峻的狀況之中,決定放下政治家的身分,進入水產業。

「再高的堤防都沒用,不可能贏過大自然」

保持這樣樂天知命的漁夫們其實是運用著智慧和經驗和自然搏鬥,以捕獲生命體來餵飽生命的價值,卻在現代社會被漸漸遺忘。對於能轉手能做出好菜的料理人,我們抱持著敬意,卻不知道與天搏感情的農夫漁人也是大自然中的創造者和守護者。在一級產業鎮守的人,需要更多的支持。高橋博之使用新的媒體將兩端的人串聯起來,開啟了《東北食通信》這條網絡。他集合了相同理念的人創辦《東北食通信》,並開始尋覓友善土地的生產者,把食材當作主角,讓消費者除了品嘗,還能看得見辛勤的汗水和第一線上的風景。

在會員的制度內,加入的人每個月會收到不同的食材,可能是水產、肉品、蔬果…等,然而他們盡量保持食材的原貌,並且附上的介紹的刊物。《東北食通信》專注報導這些生產者的努力過程,並且請他們分享如何料理食材,並且在線上建立出可以相互聯繫的網絡,生產者可以第一時間收到消費者的感謝之心,消費者也可以即時看到生產者滿足的笑容和當地目前的生產狀況。然而要實踐這些美好的理想並不容易,為了管理食材的出貨、編輯、採訪、物流配送、消費者的關切之情…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投入,也要足夠的熱情來克服困難。許多讀者從被動,轉而參與記錄的志工,或是直接到現場參與生產的過程。

「『心』這個東西,不是在頭腦中,而是在身體裡。所以,要搞政治的話,要先到現場,好好用心去感受,這樣一來一定會知道真正的需求。」

高橋博之他了解,面對面是必要的,而《東北食通信》就像是一張入場券,除了將從事第一線產業的人拉到都市和讀者相見歡,也吸引讀者直接到現場支持農夫漁人或者畜牧業者,創造出讀者第二家鄉。聽了食物背後故事的消費者,自然產生了理解與感謝之心。如果不認識的話,就可以大肆的殺價,到如果有所交流,自然而然就會和站在第一線的人一樣,珍惜這些食物。

揭幕食材的接力棒後,生命教育的起點才能融入生活。原來海帶芽長達1至2公尺長,干貝也是有心臟、肝臟和胰臟,在超市躺在冰箱裡和包在塑膠袋中的食物,突然鮮活起來,都市中摸不到的泥土和聞不到的海味用另一種方式送到家裡。在包裝盒上標示的原產地,立體的成為農夫汗流浹背、漁人搏命的出海的身影。《東北食通信》使用社群的力量,創造出一級產業的AKB。這群人有自己的面貌、家庭;也有為了健康、安全食材而煩惱的困境,現在有了消費者的支持,他們就像新的親戚,相互幫忙、伸出援手。

但有趣的是,高橋博之認為這不是都市去拯救鄉村,而是站在平等的關係上。建立「下一個社會」的線索就在一級產業的現場,現在鄉村的人口流失,看似薄弱的供給需求只是單純填補生活所需,但在第一現場的生命力其實是滿足心理的基本需求。理想的社會,或許不只是往前追逐科技和個人利益,本來圍困在都市的人找到自然的出口,而本來孤獨的生產者,也不再只是孤軍奮戰。在這個社群中的共感力,要如何再往外發散出去,靠得不再是社群參與的人數(東北食通信參與人數是有上限,為了保持讀者和生產者緊密的關係,和品質,無上綱的人數是會稀釋掉最初的交流的意義),而是如何藉由這樣的社群再向外延伸影響。再繼續創造在地的《食通信》和CSA(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社群所支持的農業),這樣活著的開關為關注的人們延續相互支持的平台。

「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從自身出發,開始主動思考支持自己生命的食這件事,並且從能力所及的範圍開始行動,不是只在嘴裡叼唸著政治怎樣怎樣、政府怎樣怎樣、農會怎樣怎樣、超市又怎樣怎樣,而是我想要怎麼樣。」

高橋博之認為達成「我想要怎樣」是建立於消費兩端一起「承擔風險」,但仔細想想其實也是一起「承擔快樂」。食的上面像是一個屋頂,也像兩個人相互扶持,由生產者和消費者共同扶持的良好生活,正是作者一直想要傳達的概念。

春上村樹曾為20年前奧姆真理教的沙林事件寫下《地下鐵事件》這本報導文學,作者提到那時許多入教的年輕人大多是「找不到活著意義」、「自己彷彿正在消失」的心境,在現今過度發展的都市生活中,懸浮的精神世界和身體感官,應該被海、被泥土深深地抓住。

在《小森食光》電影的結尾中,市子在舞台上跳的那一段神樂是象徵對於土地和神的敬意。橋本愛被訪問曾說:「神樂舞更需要注意身體重心,還有心靈的意識等等。他們當地人每天下田工作、砍柴,天天在活動身體,當然腰際的肌肉都很有力,輕鬆就能用單腳來翻身轉圈,而且動作很輕巧。我則是光翻完一圈,就站不穩了!」許多農家是神樂與鄉土藝能的成員之一,就像是我們說的靠天吃飯,我們藉由祭拜的儀式,而他們用舞蹈和神做連結,農是無法靠自己一個人,依賴著人與人、人與天、人與社會之間層層的關係構成,就像我們看無米樂中有一幕崑濱伯拿著香,口中念著謝天謝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些辭時,會格外平靜。

「第一產業實在是充滿創意的工作。奪取食材生命生產者,與利用食材維生的消費者,在那背後,有凌駕於已成形的消費社會之上的絕對真實。生命循環的故事讓消費者體會到,『吃』意味著活著;活著的感覺就是生存實感。」

現在台灣也開始許多像是《東北食通信》免費刊物,介紹許多友善農業、漁業和畜牧業,但其實跳脫只是一次性的消費和報導,進入更為緊密的連結是相當辛苦的奮戰。如何創造出穩定的共榮圈,不是一味的要求生產者那端主動的付出,也是需要有消費端的人願意管理這樣的平台,像現在的小農市集,農家是利用農餘時間到消費者面前露臉,是否有機會讓消費者也在田裡鄉間多留些汗水?留下更多聯繫的可能?

作者:陳瀅羽

(編按:此篇為新頭殼網站跟高雄獨立書店「三餘書店」合作所推出的書評。)

《食鮮限時批》作家高橋博之在311之後深入受災最為嚴重的沿海地帶,接觸到當地的漁民,看見他們處於嚴峻的狀況之中,決定放下政治家的身分,進入水產業。   圖:三餘書店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