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黨林義雄最近怒批民進黨立委艱困選區提名,以及基於同志情誼將投給施明德一票談話,再度引爆風暴。這不是林義雄第一次站在民進黨主流勢力的對立面;精確一點應該說,近20年來,除了1998-2000年擔任黨主席期間,幾乎每次逢黨內重大爭議,林義雄都孤軍奮戰黨內主流勢力。

1977年,37歲的林義雄放掉台北律師業務,返鄉參選省議員,以最高票當選。但當了公職2年,即因為美麗島事件入獄。1980年2月28日發生林宅血案,母親及兩位雙胞胎女兒遭到殺害。在短暫交保辦理喪事後,林義雄再度入獄。官司宣判後,林義雄在獄中絕食21天,最後在親友苦勸下結束。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絕食。

最初推動核四公投 孤獨苦行

1984年8月15日林義雄獲減刑出獄,隔年出國進修;直到1989年才從美國返台。1994年7月立法院核四預算,林義雄在7月12日發起絕食行動,呼籲反核團體推動「核四公投、十萬簽名」的行動。在絕食6天獲得12萬人簽名,這是他第二次長時間絕食。

「反核四」雖是民進黨的神主牌。但既是神主牌,命運就跟另一面「台獨牌」一樣,供奉在祖宗祠堂就好,不要常拿下來嚇壞子孫。尤其是1992年國會全面改選,大批黨外人士進入立法院。放棄體制外路線、調整體質成為民進黨公職主流聲音。1994年7月林義雄的絕食及當年9月起,開始第一次核四公投千里苦行,跟隨者多半是當時的無名之輩。

1995年林義雄參與民進黨總統初選,但在第一階段的幹部評鑑與黨員初選僅獲得第4名。這是林義雄這輩子以來,唯一動念、真正報名參選總統。

1997年民進黨主席許信良與剛剛民選就任的總統李登輝聯手修憲,李登輝圖的是廢除閣揆同意權;許信良想的是凍省。但林義雄極力反對,最後並提出「熱愛民進黨、罷免許主席」行動。這是林義雄第一次公開站到黨內主流的對立面。罷免案一案終究難以成案。

1998年,林義雄參選黨主席拿下第一高票當選。2年主席任內,林義雄輔佐陳水扁當上總統。這是20多年來,林義雄罕見跟黨的主流勢力站在一起。1999年在他安和路家裡,草擬出「台灣前途決議文」,台灣是個主權獨立國家,任何現狀變更需經公民複決。即便如此,對於決議文裡妥協地接受「中華民國」國號,他也是有微詞,只不過,黨內認為只有這樣才有選票,林義雄只好勉強接受。

2000年10月,行政院宣布核四停建,到了隔年1月,為了化解政治風暴,府院黨決定核四復工,但將於2001年底立委選舉合併舉辦核四停建諮詢性公投。但最後瞭解到陳水扁政府沒有決心年底舉辦核四公投,林義雄辭去黨的首席顧問,他又站到黨的對立面。

逼扁兌現承諾 舉辦核四公投

2002年林義雄進一步推動「誠信立國」,要求總統陳水扁兌現「核四公投」承諾。當時,黨內主流聲音是,一、推公投法會引起美方疑慮,所以在2003年前,公投法從來沒有列入民進黨的優先法案;二、反核四,民調支持度是少數,更會讓民眾想起厭惡的藍綠惡鬥、阿扁亂搞又回來,對總統選舉沒有幫助;三、推反核四公投,於法無據,也無約束力,只是造成另一波紛亂。

到了2003年5月18日,兼任黨主席的陳水扁宣布將在第一任總統任期屆滿前舉辦核四及台灣加入WHO兩項諮詢性公投。無黨籍立委陳文茜向國民黨獻策,通過無法公投的鳥籠公投法,並限制總統不得舉辦諮詢性公投以對。逼得陳水扁只能在該年11月中旬宣布將啟動防衛性公投。

事後來看,防衛性公投的贊成票數都比陳水扁得票多出50萬、領票數也比陳呂配多出百萬票。如果沒有這場公投及隨之舉辦的228百萬人牽手護台灣活動,陳水扁應該是無法順利連任。

但如果反顧這3年,黨內的主流聲音幾乎都是反對舉辦這場公投的。即便是陳水扁已於03年11月中旬啟動防衛性公投;到了11月底、12月上旬,行政院內部還想要以投票日前,在各縣市輪流舉辦公投方式,避免投票日當天與國民黨反公投勢力對決。

這場公投大賽,其實是chicken game。朝野「公投、反公投」賽車對決。但始作俑者,其實是當初被認為不知變通、要求誠信立國的林義雄。

陳水扁連任後,林義雄繼續推動誠信立國,要求扁兌現「立委減半」承諾。到了當年7月,國、民、親、台聯四黨共同同意,立院通過立委減半、單一選制兩票制等國會改革方案。但到了2008年,民進黨立委選舉大敗,區域立委剩13席、不分區剩14席;原本90多立委,在減半又落選下,只剩27席。60多位立委失業怨氣及敗選氣氛下,把責任全部推給林義雄。

即便林義雄多次講到他當初僅推動「立委減半」,他個人並沒有提到單一選區兩票制。但在名嘴多不做功課,及找代罪羔羊下,人云亦云,對於這段立法過程,黨內參與者也選擇性的失憶。

單一選區 台灣只是日韓的末段班學生

在這裡特別要提一下單一選制、兩票制議題。1990年代中期,國內政治學者認為複數選區單一不可讓渡制(SNTV)造成黨內競爭及賄選橫行,開始倡議改成單一選制、兩票制。其實,這個制度最早發源於20年代的日本,並隨著日本殖民生根到韓國、台灣,一直成為這三個國家民代選舉的基本設計。70年代,日本出現改革聲浪,到了90年代,日、韓分別修法廢棄SNTV選制;說來,台灣只是這股廢棄SNTV浪潮的後進者而已。

不過,政客總是現實的,嘴裡說說要進行國會改革,整個90年代,但從來沒有一個SNTV選罷法修正案被送進立法院。到了2000年年底,陳水扁邀請媒體參觀即將進住的總統官邸,並接受媒體提問。當時筆者提問,「總統對於國會改革,要求廢除SNTV,改採單一選區兩票制看法為何?」陳水扁才答說,他也是支持這個改革方向。這也是國內有總統身份的人首度對此表達意見。在陳水扁表態後,民進黨中央當然跟進,隨後,國民黨、親民黨、台聯也「口頭」跟進。要不是林義雄推動國會減半,帶動了國會選制改革的修憲氛圍,恐怕現在台灣的立委選制還是採取SNTV制。

烏鴉提前唱衰2008大選

2005年民進黨在地方縣市長選舉大敗,黨主席蘇貞昌辭職。游錫堃有意參選黨主席。但林義雄發表二封公開信,反對黨內曾任總統、副總統、行政院長及有意參選2008年總統者擔任黨主席。林義雄並要總統陳水扁深自檢討。最後,林義雄支持翁金珠參選,但卻大輸給游錫堃。林義雄遂以以後既無意擔任任何公職、黨職,正式退出民進黨。

當年林義雄公開信所言「如果本次黨主席選舉的過程和結果不符合社會期待,本黨2008年的總統候選人又不孚社會眾望,那麼本黨對台灣人民或許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屆時我們或許只能接受本黨土崩瓦解的命運」。黨內聽者藐藐,豈料言者諄諄,居然在2008年應驗。

籌謀推李遠哲選2008總統

其實,中間還有段少數人知道的事情。2007年中,林義雄發覺民進黨參與總統初選者,在當時的反對民進黨氣氛下,根本不可能勝選。因此,他極力遊說前中研院院長李遠哲參選總統,如果李同意,他願意盡所有能力疏通黨內反對聲音。甚至李如果要找林義雄擔任副手,他也願意接受。只不過,李遠哲還是不點頭,也因此就沒有後來的疏通過程。

2008年後蔡英文接任黨主席。林義雄還是站在在黨內主流力量的對立面。2011年蔡英文籌備總統大選佈局,希望林義雄出任競總主委、榮譽主委等職。但林義雄覺得這些都是虛職與虛功,對選情沒有幫助。

2012選戰想法不同 林義雄出國以對

林義雄認為,總統與立委一起改選時,根據他對選舉的理解,只有你認真幫助人家,人家才會真心回饋。因此,他建議蔡,總統候選人選戰的主軸應該放在幫助立委候選人身上。立委聲勢帶上來,總統大選的聲勢才會水漲船高。但選戰實際操兵,林義雄覺得蔡總部的重心還是在總統候選人身上。他覺得這場選戰已無勝選可能,因此選擇出國以對。

選舉結果,蔡英文大輸80萬票,遠超過競總預料。林義雄的藥方是否能力挽狂瀾,不得而知。但林義雄的預料卻是接近後來的發展。事後蔡總部檢討認為,當初民調支持度已掉,但各地方幹部回報多覺得熱情、選票已經回來。換句話說,蔡英文團隊出現了嚴重問題,或是幹部組成太同質性、或競總多元文化不足或系統性的偏差,讓選情不利的聲音無法有效反應。

核四議題因絕食而終

2014年太陽花學運剛落幕,林義雄突然宣佈要以禁食方式逼迫國民黨終止核四興建。不少黨內人士認為,一、林義雄是絕對勸不來的人;大家跟他感情這麼深,不忍老同志因此再蒙受折磨;二、林義雄錯估國民黨,馬政府冷血無情,一定不可能讓步,林義雄可能白白犧牲。

結果7、8天後,峰迴路轉,國民黨在不知從何而來的社會壓力下,宣佈凍結核四。林義雄是先知、或是傻瓜?或許兩個都是,或都不是,但可確定的是,林義雄是敢用生命撩下去,不按牌理玩牌的人。

這次林義雄槓上民進黨,應該從2013年8月大埔拆政府及白衫軍事件算起。當時林義雄感覺到社會有股新生、不藍、不綠的進步力量興起。他主動接觸後,希望能進一步透過「公民組合」社團方式推動成改變台灣的第三勢力

公民組合分裂 林義雄痛心

怎知這些社運人士聚集在一起,2014年9月後,卻是越講越難以一起做事。折衷協調、異中求同的政治能力不足,而於15年正式分裂,各自成立時代力量與社會民主黨。而這個過程中,又讓超過半數公民組合的原成員感到心灰意冷,黯然淡出;政治能力不足的結果就是政治能量不足,無法推出令人眼睛一亮的區域、不分區立委候選人,這點兩黨主事者難辭其咎。

林義雄受訪時就痛心指出,如果這些第三勢力政黨沒辦法共同推出一組不分區名單,弄到最後每黨僅得3%,過不了5%不分區門檻,那他們被時代淘汰也是應當的。

林義雄以讓國民黨不過半為優先,出身民進黨的他,對於民進黨欠缺老大的胸襟、氣勢相當難過。部分民進黨人士只想找到林義雄談話的一點小瑕疵,然後用話術去反擊,把這種大格局的批評為「私相授受」;不然就說,又不是「每個都是柯文哲」來奚落第三勢力推出的人。

「柯文哲」成為奚落對手的字眼。問題是,民進黨這個星期中執會才剛通過的提名者,除了黨團總召柯建銘外,其他幾個,要嘛,不是縣市議員落選者、不然就是才剛選議員的人,又有那個是「柯文哲」呢?

「落跑議員」怎可能不發酵

民進黨說,提名現任者是不得已的,因為找不到更優秀的人。梁文傑是該選區優秀的市議員。他自己昨天在臉書回應的很好,希望他被批評一事,不要被對手操作成「落跑議員」,而影響其他選區的同志選情。問題是,既然知道對手一定會操作「落跑議員」,怎麼還去拜託支持者別操作,這種掩耳盜鈴,只靠同志友誼取暖,能說服光譜更廣的一般選民嗎?

民進黨可以繼續推說,找不到更好的人出來選。這是現實,也是拖詞。現實是即便台北市長,在多次市長、立委不斷落選下,民進黨去年也幾乎推不出人來;是拖詞,只因為市調處查辦柯文哲國科會核銷案,就突然逼出了一個超亮新星。幾萬個民進黨員、數百萬的支持者裡,找不到第二、三、四個柯文哲嗎?還是民進黨只用同一個簍子、同個池子撈魚,同一種派系割據的選對會舉材,才找不到人呢?

同個池子撈魚 哪來將才

民進黨可以用本位主義、用同一套藉口說明他們跟第三勢力整合的基礎。在20個非禮讓第三勢力的艱困選區,民進黨強調,第三勢力的候選人還是要比民調決勝負。說真的,這是吃定第三勢力新人知名度不足。

以最近羅淑蕾與蔣萬安為例,國民黨就採取一套保障新人的遊戲規則,要求現任立委一定得贏挑戰者5%以上,否則就得進入第二階段民調初選。也因此,新人蔣萬安才有機會在第一階段小輸羅淑蕾5%後靠著第二階段的衝刺,以11%之差打敗羅淑蕾。如果照民進黨初選或是現在要跟第三勢力整合的玩法,蔣萬安早就在第一關被刷下來了。衰敗的國民黨居然比準執政黨還來得靈活。

政治需要想像與格局。以去年柯文哲為例,他個人的條件是一回事,但柯文哲不僅堅持以無黨籍參選,他在競選總部人事安排上,刻意安排新黨背景的姚立明擔任總幹事。他力行尊宋,無黨籍、親民黨市議員候選人,只要願意找他站台,他沒有不去的。雖然團隊裡有七、八成都是綠營的人,但是想法、戰法卻多非綠營傳統格局。

站在民進黨圈子裡,永遠看不出自己的不足;只有站到民進黨的對立面,才看得到許多盲點。林義雄對過去的黨工、同志,私下碰到時像慈悲菩薩一樣;但碰到民進黨的主流勢力時,卻像站在對面的怒目金剛。